(十九)
秋日的暖阳，照着洞庭湖波光粼粼，一望无际。微风拂过，杨柳轻摇。市民轻松地散步，小孩子蹦蹦跳跳欢快地放着风筝。大街小巷，买菜的、赶着上班的、上学的、做生意的，组成了一幅和谐平安的生活图。张大尧这时已从南正街公安局老院子搬家到了五里牌，公安局已搬到了东风广场旁。他喜欢每天走路去办公室，从五里牌过国际大厦，经老地区办公区的炮台山，再到公安局上班。每天，这样穿过城市，看着这派祥和景象，他感到自豪，也感到责任在身。五十多岁的他，日渐感觉身体的疲乏。他不是一个喜欢声张的人，大家也不知道。尤其让他感到不适的是，视力下降，越来越看不清东西。他想离退休不远了，医院。退休后也没有多大的奢望，好好睡几个安稳觉。只是退休前，还有几件事得快点办妥，不然一辈子都不会心安，那就是老干警们待遇问题。一到办公室，张大尧看完所有文件，要办公室拿来几个干部的档案材料，他叫上司机就直奔组织部。“张局，您又来了！您一来，我们就发难。”“发什么难咯，都是一点小事。”“哈哈，您说的轻松。每次您来，都得解决几个人的待遇。那次市升格，您可是态度坚决，说尽了理由，讲尽了难处，一次就解决了上百人，简直创造了奇迹。后来好多单位闹，说公安局太特殊化了。”张大尧笑了起来：“当然特殊，不然，要他们天天提着枪去革命试试。”“您今天来，应该没有什么事吧？”“我忙得很，谁没事往你这里跑。无事不登三宝殿。我几个得力干将辛苦一辈子，科长一当几十年，总得动动，让他们工作起来有奔头。”“这次真不行，公安局报来的资料我早看了。现在国家召号干部年轻化，这几个人都超龄了，不适合再提级别。”“这就怪了，当初选干部，说是政治好的留公安。留在公安了，又一直不解决他们的问题。拿他们跟别人横比、竖比、个对个比，看哪个能跟他们比成绩。”张大尧软硬缠了半天，一看没有结果，生气地走了。他转身直奔市委书记办公室。一进门，自顾自讲起来了：“书记大人啊！你们那个组织部，对老公安干警的待遇卡得太死了。这是工作作风问题，你得管一下。”书记一听，又帮别人要待遇来了。“这个我记住了，下次常委扩大会议上讨论。”张大尧声也不做，便走了。过了不多久，常委扩大会议召开。张大尧找到时任市长：“市长大人，今天的常委扩大会议，您得帮公安局老干警的级别待遇发句话。”随后，他又赶在会议前见到了四大家的领导同志。一见面，大家高兴地聊着。张大尧心里只记着这一件事，开玩笑说：“今天的常委扩大会议，各位在讨论公安干警待遇时，都高抬贵手啊。你们讲了什么，我是会知道的。讲了好听的，我代表干警们感谢，讲了坏话，那我天天就找你们结死。”大家摇头大笑：“大局长，你可别吓我们哟。”正在这时，市委书记进来，看到这幕，跟张大尧说：“大局长，你硬是到处活动。”“我这不是活动，我这是争取。”张大尧又回头对着时任分管组织人事的副书记说：“您是管公检法的领导，这个关键一票您必须帮我争取到。这个担子，担也得担，不担也得担。”后来，市里对公安局批下了彭胜前、何宗孟、刘建南等同志的正处级别，却对屈忠欢正处级别表示以后再考虑。张大尧不肯：“他一名优秀干警，还得过省里活学活用毛泽东著作的积极分子称号。为什么不行，哪点不行？”于是，也一起通过了。这次一起，另外还解决了8名干警的待遇。大家见到张大尧都开玩笑：“大局长，你真牛啊，一次提拔12人，不服不行。你这下放心了吧，把你手下干警的待遇都解决了。”“还是不放心，只解决了12个，还得再去争取解决点。”他又开始找，这次有人提出异议：“上次公安局解决的几个干警，听说里面有没上班的，有人都反映到了市委。”张大尧一听，顿时火起：“什么叫做不上班了还解决了。他以前没上班，不是组织要求他退二线吗？退二线了就不是干警了？退二线，他几十年功劳都抹掉？”“谁反映的，这种自己不认真工作，专门背后搞做事人的人，就不是一个坦荡光明的人。你要他来当我说，我跟他‘汇报’。”市委有关领导、组织部看见张大尧，就怕他。没有办法，后来第二、三批，又解决了公安部门7个人。张大尧的想法朴实而有担当，还有着慈父般的情感，他觉得这是应该做的事。去为手下争取一些待遇，既是对他们工作的肯定，也是激励。他认为，一个领导不为手下做主，解决困难和问题，那要这个领导有什么用。古时候，都有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的话。警察为民，不等于不要待遇，又不是神仙，不食人间烟火。组织看得起，他们也干得欢，不是一举两得吗？事后，很多干警心知肚明自己的级别是怎么来的，都想去他家感谢他一下。大家看赵移发与易屏跟张大尧随便点，就说了下这个意思。赵移发一听，手都摇断：“天啊，你不要问我，更别要我带。前几年，赵长明自家种点茶叶，要我带给他，被他骂死了。还连带嫂子挨骂，说她没有觉悟。最后，还要我带了钱给赵长明，总算罢休。张局这个人一根筋，你们就不要自讨没苦吃了。”办完了大家的事，张大尧虽然不说，但内心真的安宁和舒坦，暗自还是对自己这种乡下人说的死缠烂打的功夫有些满意。想到自己曾指着四大家几个好领导“威胁”的镜头，不由自主笑了起来。唉，过几年，就可以安心退休了。于是又看起文件来。正埋头在文件中，办公室的人进来了：“张局，跟您说个事，某某老同志，一直在找人办事。”张大尧抬起头：“办什么事？”“好像是退休前，想办一个离休。”“那办好了吗？”“没有，四处找关系，可都没有结果。”“去，把他的材料拿一份给我，我去跑跑看。”“张局，你就不要管了吧？这位同志一直与您唱反调。”“不要我帮他，那你告诉我干吗？都是局里的同志，他的事，也是我一个当领导的事。”过了没多久，张大尧默默到处找人。最后，帮他办妥了离休的手续，让这位老同志了却这个心愿。市局几个老哥们在一起聊天，聊到张大尧，说到对他的佩服，不知谁说了一句：“我觉得张局厉害，嫂子更是好人。”一下引起了共鸣，都对嫂子程益君赞不绝口：贤惠，那真是贤惠还能干。突然，有一人想起来了一件事：“不说不记得了，跟你们商量个事。嫂子当年因受牵连分到了南正街商店，听说那里要倒闭了，所有人都落实了政策，不知为何她没有解决。”“你不知道?张局一直说，不处理嫂子的事？”“你们这帮人啊，他说不管，别人也不能管？那嫂子多委屈啊！这事，我们还得处理下。嫂子落实政策，本来正常的事，反被他弄得‘不正常’了。”于是，大家开始帮程益君办理有关落实政策，回原单位的事。十年动乱后，国家落实政策，张大尧把过去遣送到了乡里的老公安，一个个及时按政策解决了。当年，赵雨时在水上派出所工作，因为评价了一个当权派一句：“牛种田，马恰（吃）谷。”被遣送回乡。张大尧将他要回后，安排进了看守所任所长。在文化大革命中，所有因为政治原因受到牵连的人，全部都得到及时的解决。可让程益君想不通，当年刚结婚因照顾家属，把她从厂调到公安局。在公安局工作十几年，她是内内外外一把手，也没给张大尧丢脸。文化大革命中受张大尧划为走资派的牵连，从公安赶了出来，进了百货公司。可落实政策时，她一直没能回公安局。她跟张大尧提过无数次，希望回公安战线。但张大尧一直坚持不办，也不说为什么。随着改革开放，市场经济化，百货公司效益日渐下滑。这次，公安局几个领导讨论，决定将她调回。谁知，张大尧得知消息后，坚决不同意。程益君与张大尧大吵，这也是程益君第一次这样吵架，“我本来在公安局上班，还不是因为受你牵连。再者，平反后不都是回原单位吗？为什么我就不行。”“没什么原因，就是不行！”程益君委屈得大哭。张大尧望着为家操碎了心，每天还得站在柜台前七八个小时上班，一脸憔悴的妻子，心里难受。但他一直沉默，仰着头坐在沙发上。三丫头觉得父亲不可思议，“六亲不认”。看到妈妈哭，她更是伤心。副局长陈长明提议，那就将另一个警察的母亲，一起解决调进来吧，他们母子相互也好关照些。陈长明也没有汇报，就开始办理，张大尧不知暗中这事还在进行。后来，得知事情经过，他认为妻子不该默认，第一次对着她大发雷霆：“你这人怎么说不听，这样没有组织原则。”程益君第一次听他大声对着自己吼，有些受不住，放声大哭：“我调进来，你不但不帮忙，还三番五次阻拦。现在别人安排我进来，你这样对我。我什么事求过你，家里什么事让你操过心，你还有点感情吗？”三丫头刚好回家，看到妈妈又在哭，非常震惊。印象中，爸爸从不大声说话，妈妈也从没有这样哭过。“妈妈，你怎么啦？”“还不是你那猪样的伢（爸），说我不该调回进公安局。”张大尧看着从不说脏话的程益群君骂人，非常意外，没忍住，一下笑了起来。三丫头更气了：“你是什么爸爸啦，从来没有关心过我们。我们从小到大，就看你几个背影。年年说，带我们到洞庭湖玩。年年说，带我们去岳阳楼照合影。这些‘宏伟’计划，一次都没兑现过。现在还欺负妈妈，你不是我爸爸。”好长时间，三丫头不肯再叫张大尧“爸爸”，叫他“张局长”。张大尧也随她。程益君一直贤惠温婉，对张大尧这种态度早就习惯了，就两边劝和。可三丫头脾气倔，硬是对爸爸充满了“恨”。就是这样，为程益君调动的事，张大尧还是阻挠了很久。最后，局里召开会议一致通过将程益君落实政策调回。又经请示组织部，组织部批示，受牵连的属于落实政策，是完全可以调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总算调了进来。张大尧说，既然这样，就不准上班了，退休，不准穿制服。程益君一听，这简单是不可理喻，气得不行，但拿他没办法，从此没上班了。多年后，张大尧说起这个事还数落程益君私心太重。程益君说：“是的，我们私心重，都要成为你的牺牲品。你看强伢，为了你的工作，都到麻塘乡里喂猪去了，你真狠心啊。”张大尧一看，又要开始数落了，快点出门去了办公室。刚到办公室，就有人来报告：许时雨去城陵矶执行任务，路滑摔一跤，枪走火，把自己的腿打伤了，医院。张大尧一听，医院。医院刚给赵时雨照片，照后发现了一个阴影，怀疑是子弹头，要取出来，正准备进手术室。医生对张大尧说：“张局长您要是看不得血，就在外面站下。”张大尧觉得不对。他看了下许时雨的腿，子弹只有进眼，没有出眼。他说，等几分钟。外科湛主任赶来，看后，再照片。照完片，湛主任说打一针麻药。然后，他拿着钳子，从进眼的地方，取出了一片骨头和一颗子弹。张大尧说：“还真是及时雨，差点挨一刀。”大家都哄堂大笑，抬着许时雨回家了。张大尧就是这样一个人，好像不知道累。反正一天到晚，难得见他睡觉，并且什么事，他都第一时间赶到。一个人精力有限。他心里装着这么多事，他又天天忙着这么多事，又不是铁打的，怎不身心疲惫。其实，那时，他的眼睛，已经有严重的眼疾。退休后检查才知是严重的青光眼，几近失明。糖尿病，也让他感到一日比一日加重疲倦。连程益君他都没说过，怕她担心，医院去。好在，局里很多人对他发自内心的关爱，常常为他着想，希望他能享受一下。有一回，大家看他从坐摩托车换成桑塔纳后，一直十几年不变就是那台破车，一合计便出“馊主意”，买回了一台新车。大家想给他一个惊喜，直到将车停在局里了，才告诉张大尧：“张局，局里搞回了一台新车，您去试试啰。”他跟着到楼下一看：“不能要，这一台车做得半栋楼了，我不能天天坐在半栋楼上。”于是，天天还是坐着他那台破桑塔纳进进出出。有天，赵移发与他闲谈，问起大家一番好意，买台新车为何不要。张大尧说：“你以为这个事简单，我一旦打开口子，下面都接着换，那就不是一台，是几十台。我还能开这个头？”赵移发也就经常用这台破车，载着他到处办案，开会，下乡。赵移发的技术特别高，可高不过破车的罢工。有次正去岳阳县的路上，车坏了。赵移发说：“您等着，我一分钟修好。”“好，我看着。”赵移发下车，将一个缸上松动了的线路接上，盖好盖子，就可以开了。“哎呀，不错啊，还是有吹牛的本事。”“您太小看我了，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赵移发一路哼着小曲，开着车，欢快地前往。时间飞逝。转眼，已进入了年。初春的大地，还寒风凛冽，但一切已呈现生机。清洌的水边，杨柳开始吐新芽。桃花、李花、梨花，报春前来。人们脸上有了春来的喜色，也有了辞别冬寒的明亮。新年的第三天，遵照市委的指示，市委办、市委政法委和公、检、法、司的主要负责人，专题研讨政法工作。会议听取了市委政法委关于年工作情况和年政法工作的安排意见。张大尧的总结与计划都在心里。他上台，没稿子，一二三，几分钟讲完了。下台有人说：“张大尧是真有才啊，太厉害了，材料都能背下来。““那你错了，他不准备材料的，随时汇报都有货。”下台来，市委要收交刚才的发言材料，张大尧说：“在肚子里哦”。结束会议，中午回家他眯了一小会儿。下午，指挥市局、南区分局、郊区分局出动了一千名干警，走上街头，打扫卫生，开展“爱民月活动。”(二十)这天回到家，不大说话的张大尧跟程益君说：“我的眼睛好痛，不知怎么回事。”“医院？”“那还是没这么严重，等退休后再说。”“还等啊，你熬了一辈子的夜，只怕眼睛也没什么用了。”“也是，退休后，好好去检查下，现在太忙了。”这么说了一句，也就放下了。张大尧又去忙着全省开展道路交通管理法规宣传活动了。以前车少，岳阳交通一直处于随意行驶中。特别是行人，马路上乱穿，那是常事。但随着经济条件好转，私车越来越多，交通管理再不加强，势必造成城市堵塞不说，还会出现车祸。他认为，交通普法必须全面推进。“交警支队必须把道路交通管理法的宣传活动抓好抓实，面向市民，深入宣传。不要走过场，要落到实处，收到效果。”交警支队得令，采取了各社区、各交通要道、各驾考中心，全面宣传推广的方式。那段时间，交通管理法的宣传，全面深入。各十字路口，对行人的管理也相当到位。取得了事半功倍的成效。当年开始，岳阳交通管理全面提升，被评为全国红旗单位。这年也正好迎来了中国体育赛事重大喜讯：第11届亚运会将在北京举行。这是中国举办的第一次综合性的国际体育大赛，来自亚奥理事会成员的三十七个国家和地区的体育代表团的六千五百七十人，将参加这届亚运会。中国六百三十六名运动员，参加了全部二十七个项目和二个表演项目的比赛。中国台北时隔十二年后，作为中国一个地区的代表队重返亚运大家庭。而让岳阳万众瞩目和期待的是，火炬传递将经过岳阳。被称为“亚运之光”的火炬，由十四岁的小姑娘、“火炬之女”达娃央宗（藏族）取得火种。由总书记分为四把主火炬，分别从中国的最西、最南、最东和最北点开始传递。最终汇聚于北京。在传递各省的时候，又被分成无数把火炬。在一个月之内，几乎将遍及全国所有县市。市委、市政府就完成这一神圣的使命，召开会议，进行部署。对于安保工作，将作为重中之重。会后，市委、市政府特别请张大尧留下，讲到这件具有国际意义的大事，不能出丝毫问题。张大尧回到局机关，召开局党组会，讨论制定安保方案：“这次亚运会，是中国第一次承办国际赛事。而火炬传递途经岳阳，到时，市民前来观看，一定人山人海。一是要保证火炬进入岳阳后的顺利传递，二是要防范犯罪分子破坏，造成国际影响，三是注意市民的自我安全防范。”大家各抒己见，就这次安保工作讲了自己的意见。时间紧迫。当晚，张大尧留在办公室，亲自动手拿具体方案。这种市民参与性极大的安保工作，历来是干警们最为头疼的。加上这是第一次看到传递火炬这种神圣的仪式。当日，不说市民全出来，肯定也有百分之七八十出来观看。其场面热烈到什么程度可想而知。张大尧不放心，又召来各科室负责人，分派任务：一、先要弄清楚火炬传递的线路、沿路的环境与交通状况等。二、必须调动各派出所警力配合，同时，交警支队必须全部上路维护秩序，先要制定预案。三、提前布控交通通道，火炬传递到哪里，哪里就必须畅通无阻，不能中断传递。四、观众线路、沿路观众的管制措施等。交代完这些后，大家走了。他仍旧留在办公室看交上来的案卷。当看到涟源市蔬菜公司职工梁红梅来岳阳县荣家湾寻找外出做生意的丈夫的案子，心里有一团火。这起岳阳县荣家湾镇发生的罕见的暴力凌辱、摧残妇女的恶性流氓案，性质极为恶劣，社会影响极坏。不但引起了省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