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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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在微笑

（一）

我高中毕业的那年正好19岁，高考没考上，闲来无事，妈妈交给我一个差使，叫我去趟二哥工作的林场。我知道那是大兴安岭原始森林的边缘，交通极不发达，去一次相当艰难。不过，我的小侄子得病了，我妈叫我去送药，如果要邮寄的话要十几天才能接到。所以，我虽然不愿意去也得去了。妈妈叫我路上小心点，不要和不认识的人说话。我答应着，第二天就出了门。我想反正也没事玩一玩也好。

我的旅程第一站是坐轮船，那是从哈尔滨直通佳木斯的航班。从上午8点到下午4点才到清河镇，这里离我哥哥工作的林场还有一百多公里。当天没有去山里的班车，

我按照二哥来信说的，叫我去林业招待所去住，说那里安全。镇子不大，我一会就来到了那里，一问已经客满了，一个床位也没有。这下我有点慌了，因为我哥说过，往山里的班车要两天一趟，我不得不在这里住上一夜。哥说，这里就一个招待所，我站在门口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这时有一个和我一起下船的小伙子对我说，镇子的那一头还有个大车店，就是条件不太好，要不咱们去看看？我想也只好如此了，就和他一起去了那。到了那一问，店老板说有床位，我心里这块石头总算落了地。费用也不多，一个人5元一夜。我们随着老板走了进去一看，什么床位啊，就是南北两排大炕，被子一个挨着一个在炕里卷着。我问老板有没有单间啊，老板挺奇怪的看了我一眼说：“你以为我这是高级旅店啊，全镇除了招待所就我们这里了，这儿说话就满员了，你要不住就得在外边呆一宿。”我一听也只好住下了。反正也是一夜，将就吧。我问老板：“你说满员怎么没见人啊？”老板说：“在这里住的大多都是从山里，到镇上送山货送木材的，办完了事得天黑才来。”我看了一下火炕上的被子，黑黑的，好像有一层油，皱着眉，对店老板说：“你还有没有干净点的被子啊？”老板没好气的说：“年青青的讲究还不少，好了，看你像个学生，我就给你换一个干净的”。他说着上炕，从柜子里又拿出来一床被子。我一看，说是干净被子，和原来的差不多，只是油污少了一点，怕老板不耐烦，也就将就了。我找了一个靠边的地方把被子铺好，那个和我一起来的小伙子没敢向老板要新的被子（反正也差不多）也找地方休息去了。

坐了一天的船，我也真累了，还有这几天一直感冒，有点发烧。虽然还不太晚，头朝里一会我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朦胧中，我被一阵很响的嘈杂声惊醒了。我抬头一看，一帮壮汉闯了进来。其中一个壮汉看着有三十多岁，长得五大三粗的黑汉子一进来就嚷嚷起来：“老骡子，老东西，快点给爷爷们打几盆热水来，妈的，身上的泥都能种地了！”店老板听到了一点也不生气，还陪着笑，小心翼翼的答应着，“好好，马上就来，大种马，你这个臭小子，哪次来都这个德行，就你着急？一会你们几个都给我把身子褪干净了，免得把我的被子弄脏了。”“你这个不知道要脸的老东西，你那被子还怕弄脏了？从打我在你这住，也没见你拆洗过被子，都他妈的成了铁打的了。”“呵呵，你小子说的也太悬乎了，我没洗过被子？去年不是刚洗过吗？”……他们笑骂着，老板殷勤的把他们让进了房内。看来，他们是这里的常客。进来的一共有十几个人，光着膀子，都是二十到三十的精壮男人。我想也是，干他们这样的活，小的和老的都不行。

一会儿，店老板已经把几盆热水打了过来，又到伙房去给他们弄饭去了。这伙人也不客气，大脱大洗，甚至有的把仅剩的短裤也脱了下来。他们都很健壮，身上都是肌肉，就连那下边的那活儿也显得很有力，随着身体的晃动，左右摇摆。被叫做大种马的汉子是这里最壮的，个头怎么说也有一米八十多。身上的汗毛很重，从胸部，小腹直通到肚脐下和浓密的阴毛连成了一体。几个人一边洗，一边打闹着，突然有人大叫了一声“啊呦，黑哥，你干吗掐我下边，”大种马脸上挂着坏笑，“嘿嘿……小栓子，。我看看你长成了没有，是不是该娶媳妇了？”“你劲再大点，想找媳妇也没戏了，你自己有媳妇，好几天没干了，是不是憋不住了？”叫小栓子的小伙子咧着嘴叫嚷着，一边把盆里的水用手往大种马身上泼，“来，黑哥，我给你消消火。”大种马也同样把水向他泼去，“你个小兔崽子，我媳妇生老四了，月子里你不是不知道，好啊，今天我就拿你当媳妇消消火。”说着，就要过去抱他。其他人这会儿可乐开了花。大家起着哄，想看看他俩的热闹，屋里顿时成了一锅粥，大种马把小栓子强按在炕沿上一边用力的抓弄着小栓子的**，小栓子没他力气大，被他象小狗似的摆弄，只好连声告饶……我有点害羞，忍不住把头埋在了被里，可被子里有股熏人的味道，呛得我喘不过气来。逼着我只好把头探出来。嬉闹间，店老板脖子上围着一条变了色的白毛巾走了进来。“哎……哎！你们别闹了，你看这一地水呦！你们没看到这还有两个孩子吗？大的大，小的小没有一个人样。噻饭不？”看来店老板对他们的打闹早已经习以为常，这么说也只是为了让他们快点洗完好吃饭，他收拾完了也好早点睡觉。

“嘿嘿，哎呦，这还有一个小帅哥啊。”这时他们才开始注意到我的存在。十几个赤身罗体的大男人同时往我这儿看来。我被看的有点发窘，好象我自己做了亏心事似的，满脸憋的通红。“好了，不闹了，吃饭吧。看来大种马是他们的头，他这么一说大家果然就不闹了。匆匆忙忙擦干了身子，穿上裤头都去另一个屋吃饭去了。大种马走在最后，到门口时他转过身对我说，”小兄弟，别一个人呆着，干脆和我们一起吃饭去“。”我不饿“，我有点无力的回答他。他看了我一眼，”不习惯吧？嘿嘿，看你是城里来的吧？嫌这儿脏？小兄弟，出门别有那些穷讲究，要不遭罪的是你自己。“看我没动身的意思，他也就不再勉强，转过身进了那屋。其实我不是不饿，进来时，我到厨房想找点水喝，可一看，满锅台都是蟑螂，吓得我连水都没敢喝，就想赶紧熬过这一夜。

一边听着那屋汉子们喝酒划拳的喧闹声，想着自己的心事，不知不觉中我睡着了，他们什么时候喝完了酒，什么时候回来睡觉我都不知道。半夜里我开始发烧，烧的直说胡话，眯眯糊糊中，我好像听到妈妈在喊我的名字，后来是爸爸和哥哥喊我，我挣扎着想回答，但嘴张不开，眼睛也没法睁开，我浑身发冷，我想告诉妈妈我很难受。但是她好象是什么也听不见似的，还是一个劲的喊。我好像听到哥哥在喊我的名字，“思雨！思雨……你醒醒”。我努力的睁开眼睛，慢慢的环顾周围，看到了好几只大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我。他们七嘴巴舌的叫着我：“小兄弟……小兄弟……”我转头看见被店老板叫做大种马的汉子抱着我的头，一脸焦急的样子。“我……我这是怎么了？”听见我说话了，他们都把身子挺直了，都松了一口气。大种马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憨憨的微笑，“嘿嘿，好家伙，你总算醒过来了，吓死我们哥几个了。”“我到底怎么了？”“怎么了？发烧了呗，说胡话，拳打脚踢的。”被叫做栓子的小伙子赶紧说：“小弟弟，你都把我鼻子都碰出血了。”我努力想挤出点歉意的笑，“对不起啊……”大种马一瞪眼“别净说那些没用的了，小栓子，你快去把店老板叫来。”说完，他低下头冲我一笑，我看见他的牙竟然很白，很整齐。“兄弟，别着急啊，一会儿，我叫老板拿点酒，我给你擦擦，再叫他给你弄点吃的，你不是没吃晚饭吗？饿着肚子还能抗病？”接着又冲着外边喊：“小栓子，你他妈的快着点啊。”“来了，来了”。店老板眯着没睡醒的小眼睛，披着一个小褂子，边向这屋里走，一边嘴里嘟囔着，“大半夜的，怎么了这是？也不让人睡个囫囵觉。”大种马瞪了他一眼，“你哪来的那些废话？快去把你那酒拿来，再去给下碗热面条，别忘了打上两个鸡蛋。”“好好，我马上去，啊呦，这孩子烧的不轻啊，不过酒是有的是，可吃的一点呀没了，让你们这些骡子都给造了，这大半夜的，我去哪弄啊？”大种马没搭理他，想了一下，“你去沏点白糖水来，栓子，你去我兜里把那个馒头拿来。”

很快，糖水和馒头都拿来了。我对着大种马说：“大哥，我什么也吃不下，我难受，谢谢你们，你们快去睡吧。”他搓着手，“那好吧，不过，你咋的也得把糖水喝了，要不就没力气了，小兄弟啊，你自己一个人大老远的跑到我们这儿来生了毛病，碰到了我们照顾你是应份的事，别不自在，我一会儿用酒给你搓搓，烧马上就退了，我把馒头放你头上了，饿了就嚼两口。”又对大家说：“都去睡吧，明早还要赶路，小栓子，你和我换个睡觉地方。”我这才发现原来小栓子是和我挨着的，小栓子听话的爬到大种马的床铺睡了。他把我放平了躺下，解开我的衣服，用酒在我的身上和头部反复揉搓着，不知怎么我的心里突然涌出一股暖流，热热的，很舒服，别看他长的五大三粗，可下手却很轻，生怕把我弄疼了，和他收拾小栓子时简直判若两人。我的眼泪不自觉的流了下来，他看到了，忙问：“怎么？弄疼你了？”我摇摇头。他用很柔和的目光看着我：“好了，我轻一点，小兄弟你忍耐点啊。”擦完后，他帮我盖好被子，拉灭了电灯，也在我旁边躺下了。我侧过脸，借着月光，看到他闭着眼睛，高高的鼻梁，厚厚的嘴唇，一脸的落腮胡子，其实他很年轻，也就30出头，仔细看来也很英俊，由于正值八月，天气很热，他也没盖被子，小腹随着呼吸一鼓一鼓的，下边那很大，把短裤撑起好高。我突然有一个奇怪的想法，他要是我的哥哥该有多好，在他身边我感到自己突然有了安全感。我不自觉的把自己向他的身体靠了靠，手慢慢的抚摩着他的胳膊，他动了一下，我慌忙把手缩了回来，吓得心砰砰直跳。他把脸冲我转过来，把身体向我挪了挪，握住我的手轻轻的在我耳边说：“小兄弟，想家了吧？睡吧，明天就能看到他们了。”我没有回答他，慢慢的闭上眼睛，心里莫名其妙的产生了一种满足感，不知不觉中睡了。

早上，我醒来时，发现自己的烧退了，我爬起来往边上一看，这屋里除了我，一个人也没了。我急忙爬起来，正好店老板走了进来，“啊呦，小祖宗，你可醒了。”我看着他问：“大叔，那些人去哪了？”“走了呗，他们每次都这样，隔几天来一次，噢对了，他走时，叫我把这个给你，还叫我好好照顾你，你算是碰到好人了，他说你是城里娃，吃不惯我们山里的伙食，这不，给你买的。”我接过那包东西，打开来，里面有两瓶水，两个面包，还有两个火腿肠。我的眼泪掉了下来，抱着那包东西，默默的回到炕边，昨天那个馒头还在那，我拿起来闻了一下，馒头有点干了，还有点汗味。我走出房门站在院子里，看着远方，我不知道他们走的方向，心里有些惆怅，我知道，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们了，但我在心里默默的感谢并祝福他们，那个大种马，小栓子，我可能一辈子也忘不了他们了。

早上我没吃他给我买的东西，老板给我下了一碗面条，上边还有两个荷包蛋。我把那个馒头也吃了，不知怎么，我再也不觉得馒头上有汗味，只是觉得很香，很香。

（二）

到了下午我看还没到发车的时间，就到小镇上逛了一逛。说是小镇，其实，实在是小的可怜。整个街道，我不到十几分钟就走到头了。有一个小百货商店，有一个小电影院。没有一幢楼，全镇最好的建筑就是招待所。商店也没什么可卖的。

我干脆就去了往山里的汽车站。到那一问，心又凉了半截。那里的人说往山里的汽车抛锚了，我看那车被卸的七零八落，说要去附近的城里买零件，要是修好怎么也得两三天呢。我楞在了那里，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直叹自己太倒霉了。不过，听别人说这是常事，那车都快报废了，修巴修巴还能开就不错了。没辙，我只好等。吧。

我背着包来到了林业招待所，因为天还早，服务员说现在有床位，叫我去登记。

我填完了卡片，正准备交押金时，心里忽然动了一下，对服务员说：“阿姨，我不在这儿住了。”服务员诧异的看着我说：“孩子，这满镇可就这一个招待所呀，不在这里住，难道你这里有亲属吗？”我说：“没有。”说完也不顾服务员的好心劝阻走出了招待所。我背着包又来到了那个大车店。说也奇怪，这个地方之前我宁可在外边站一夜也不想来的，现在却放弃招待所的相对干净和安全，主动到这里住，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我想也许是昨天发生的事情让我对这里改变了想法吧。

被大种马骂为老骡子的店老板看见我进来咧开嘴笑着说：“爷们，咱爷俩还真有缘分，我也听说车坏了，今晚还住这儿？”我也尴尬的一笑，算是回答了他。我把包放在了昨天我睡的地方，两腿一伸，头枕在包上望着黑漆漆的屋顶，突然咧开嘴笑了起来。店老板歪着头，奇怪的看着我，也是一头雾水，摇摇脑袋，一边往里屋走嘴里嘟囔着“这城里的娃就是难琢磨，难琢磨呀……”

晚上，来住店的不多，这正和我意，就是店老板不满足的嘟囔着：“车坏了，应该来住店的多呀，怎么回事呢？”我看着他的滑稽样子，想起了相声里的一句话，忍不住也学着大种马调侃他：“大叔，今天这拨你没赶上，我听说明个还有一拨呢，”

店老板也被我逗得笑了。“呵呵，好咧，今天这拨虽然少点，我也得当爷侍侯着，缺啥少啥就知声啊，晚饭不在我这儿吃吗？”我拍了拍包，故作神秘的说：“你店里的饭我可享受不起，我这里有吃的。”店老板也笑着说：“我知道，不就是大种马给你买的吃食吗？这个该死的大种马，尽干叫我破财的事，明天他下山我非找他算帐不可。”我没再理会他接着说了什么，从包里拿出来剩余的面包和水吃了起来。

天渐渐的黑了下来，我把炕里卷着的行李打开躺了上去。我把头转过来，身边是昨天大种马睡觉的地方。我把手伸过去，抚摩着有些扎手的炕席，感觉那里还有他的体温，朦胧的月色中仿佛他还睡在那儿，他的手还是轻轻的握着我的手。看上去那么粗野的人竟然还有那么温柔的一面，当他的老婆和孩子一定都很幸福。我现在很后悔早上没早点起来，至少也该对他说声谢谢啊。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里，明天我一定要向店老板打听一下，他毕竟帮助过我，是我的恩人，怎么连人家的姓名也不知道呢，我不能和店老板一样也叫他大种马，那么值得我尊重的人一定要在我心里留下他的名字。那个时候，我常常为别人对我的关心而感动，特别是比我稍大一点的。也许我爸爸是军人长期不在家的缘故，从小到大，除了妈妈，我很少得到别人的关心和爱护。这叫我在心里潜藏着希望能被关心的潜意识。所以，人不论缺少了哪种爱都会改变自己的性格，改变自己的一生。

由于不着急赶车了，加上这两天坐车坐船带生病，我也确实累坏了，第二天直到日上三竿我才醒来。还是吃了店老板给我做的热面（我虽然有点嫌他邋遢，但他煮的面还是挺好吃的，呵呵），我向店老板打听他的姓名，但店老板说他一直都叫他外号，只知道他姓马，叫什么名字从来没问过，我有点失望，不过总算是知道他姓什么了，最起码他留在我心里的名字改成了马大哥。闲来无事，我到离小镇不远的江边，一边看风景一边看书打发时间，直到天快黑了，我才买了点吃的回到了大车店。刚进大门，迎面看到了店老板，他说：“小栓子他们来了。”“啊，是吗？”我一下子变的很兴奋，几步跑进了屋。一眼就看到了小栓子，因为我看小栓子也就比我大两三岁，所以我对他显得很亲近。小栓子他们也看到了我，看样子他们都记得我，一起冲着我笑着走过来七嘴巴舌的问寒问暖（后来我才逐渐体会到我为什么会越来越喜欢山里人，他们的醇厚和善良，质朴和爽快在我以后的生活中变成了奢侈品）。

我笑着看着他们，嘴里哼哈答应着他们，眼睛急切的在他们中间寻找着，看了半天也没看到马大哥。心里一阵失望。我看着小栓子，把他拉到一边问：“栓子哥，马大哥怎么没有来啊？”他听我这么叫他感到一些惊讶，毕竟我们刚认识不久嘛，但他还是很高兴，随即脸色就暗了下来，眼圈红了起来。我心里一紧，感觉有什么不详的事发生。“栓子，马大哥他……他怎么了？”我急切的追问。小栓子叹了一口气，难过的说：“今天早上我们装木材车散垛了，（散垛就是捆木材的绳子松扣了的意思）黑哥为了救我和刚子，自己让圆木给砸了，不过性命没事，就是脚被砸伤了，得养一阵子。”我心里一阵难过，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为别人感到伤心和难过。

整个晚上我都没再说话，栓子看我不高兴，也就没和我说话，只是偶尔用眼睛瞟我一下，他可能是不明白我怎么了，只是觉得城里的人都很奇怪，脸说变就变。

第二天，照例，他们起得很早，我这一夜也没怎么睡，天快亮时才睡着，等我起来时他们早就走了。店老板见我起来了，凑过来说：“小栓子走了，临走时嘱咐我告诉你一声，还叫我给你打一碗鸡蛋热面，钱他给过我了，他还叫我告诉你，他代他黑哥谢谢你，他说他看出来了，你是因为他黑哥受伤了难过才不高兴的，他说你虽然年纪不大却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我的眼泪这时再也忍不住了流了下来。店老板叹了一口气对我说：“孩子，你的心思太重了，依大叔看来啊，你们还真是缘分不浅啊，我们山里人有句俗语，伐树顺山溜，人跟心眼走，这人和人要是对了心思有了缘分，那是山神爷也没法阻拦啊，放心吧，那小子妈的命大着呢，是个好心眼的人，老天爷会保佑他的，再说小栓子不是和你说了吗，他就是受了伤，没性命之忧的。”我抬起头看着店老板，我发现这是他这两天说的最好听的话了，脸也没有原来那么难看了。

（三）

到了下午，哥哥搭车下山来接我了，他一边帮我拿东西一边埋怨我怎么不早点给山上打电话，要不是妈妈不放心我给山上打电话询问，他还不知道我已经来了。还埋怨我怎么不住招待所，害得他找了我好半天，还说什么为了接我他又得耽误一天的工，耽误一天就得少挣几十元钱等等。他埋怨他的，我没理他，心里有点委屈。要不是给你送药我也不会遭这个罪。心里忽然又想起了马大哥，我想，他要是我哥哥，这个时候只会安慰我的，绝不会只顾自己发牢骚。

哥哥是七十年代末最后一批响应毛主席号召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本来和他一起来的现在都已经返城了，但他没回去，一来是他在这里的工作很好，领导挺重视他的，回城里也找不到好的工作，二来他来到这里不久就和当地的一位姑娘好上了并有了孩子，也只好在这里安家落户了。不过，在我看来他怎么看都和这里的人格格不入，因为他是城里人所以嫂子也就处处迁就他，让着他。家里的活都叫嫂子给干了，这点我顶看不惯他。

哥哥的家坐落在一个四面环山的山坳里，这里总共只有几十户人家。我们搭的车在傍晚时才到，这时正是家家做饭的时候，几十个烟囱一起冒着烟，和山上的雾气溶成一片。远处的山峰重重叠叠，黑幽幽的看不到尽头。这里的蛇很多，来的路上我看到很多的蛇，被来往的车轧死在路中间。听说，这里最毒的蛇叫五步蛇，也叫土球子，很毒的，人要是不小心被它咬了，走不出五步就得昏死过去，要是救治不及时，用不了一天人就没命了。

到家时嫂子正忙着给我做饭。嫂子很漂亮，皮肤长的白里透红，一点也不象山里姑娘的脸很粗糙，人也很憨厚老实。怪不得哥哥能为了她留在这个偏远的地方。哥哥家的日子过得很殷实，家里有电视，摩托车，沙发，甚至还有放像机，另我好笑的是，在另一个屋里的火炕上居然还铺着一个弹簧床。

吃饭时我看饭桌上摆了好几个菜，都是我平时没吃过的山里的稀奇东西，还有这里不常吃的猪肉。哥哥说嫂子把过年的东西都拿出来了。嫂子也不管哥哥的唠叨，一直笑着给我夹菜，劝我尽量多吃点。侄子才四岁多点，长的胖乎乎的很可爱，已经让嫂子给哄睡了，一点也看不出来有病的样子。

吃完饭，嫂子和哥哥商量着说要把林场的领导和朋友叫到家来吃饭给我接风。起初哥哥不同意，说是自家兄弟不用了，但嫂子在这个事上显得很执拗，也不怕哥哥的脸色了，大概是因为我是哥哥的弟弟。嫂子一直认为生活在城里的人都是活在天堂上。能到她们这个地方来是对她最大的尊重，她也要把自己最好的尽量拿出来，虽然我是自家人，她还是把我当成了贵客来招待。哥哥最后也禁不住嫂子的恳求同意了。

他们这儿的风俗很有意思，不管是什么时候，如果是谁家来了贵客，或是谁家杀了猪，宰了羊都要把领导和亲朋好友请到家里招待一番，特别是到了过年的时候，家家都杀猪宰羊，家里的男主人在一个多月内基本上很少在家吃饭了，一直到每家都吃个遍才算完，哥哥刚来的时候不会喝酒，给家里来信说一到过年时他都要醉上一个月呢。

第二天，嫂子忙里忙外的张罗饭菜，哥哥出去请人，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哄着小侄子玩耍。到了晚上，被请的客人都到了，有林场的领导，哥哥的朋友和邻居，共有二十多人，我想他可能把在家的男户主都请来了。来的人见了我少不了大大的夸奖我一番，什么长得帅了，看着就象很有学问了，哥嫂真有福气了，来的路上累不累了等等。我在这么多人的寒暄中不知所措的应付着，哥哥忙着给客人倒茶，嫂子满脸都带着满足的笑容起劲的忙活着。

要开席的时候，有人突然问哥哥：“砹，李哥，怎么没请时雨啊？”哥哥忙说：“怎么没请啊，你忘了，他不是伤了吗？”嫂子也说：“不打紧的，我还能把他拉下呀？都给他留了，等一会儿我给他送去。”我不太会喝酒，再说和那些人也不熟悉，也不知道和他们说些什么。我吃饱了就打个招呼下了桌。他们也不和我客气，一会儿就热火朝天的喝了起来。说是为我接风，其实那都是形式，山里的生活很单调，也没有什么人际交流的场合，这种请客实际上就是他们的一种社交方式。高兴的事，不高兴的事，工作的事，私人的事统统在酒桌上解决。嫂子忙活完了，看我也下了桌，就招呼我说：“四弟，天黑了，我要给你时雨哥送吃的，你陪嫂子去吧。”我爽快的答应着，一边跟着嫂子出了房门。一边走，嫂子一边对我说：“你时雨哥人老好了，和你哥的关系也好，可惜前天装车时受伤了，还好没伤着骨头。”我也不知道嫂子说的是谁，一边听她说话，一边环顾着天黑后的山村，远处什么也看不到，风从远处吹来，带来一阵一阵的松涛声，还有不时的传来几声动物的叫声，我感到脖子那有些发凉。这样的夜晚，我一个人可不敢出来。

被叫作时雨哥的家在山村的最北面，嫂子说了声：“四弟，就是这家，”就推门走了进去。这里的人家都没有锁大门的习惯，可以说是夜不闭户，这也叫我感到很新奇也很感慨，想想城里的人，家家都防盗门，铁钢窗，窥视孔，甚至有的还安装了警报器，和这里相比真是天壤之别两重天。

时雨家是向阳三间瓦房，院子很大，一条狗撒欢的跑了过来，看来嫂子也是这家的常客，狗对我好象挺好奇，用鼻子在我身上上下嗅着，弄得我浑身一阵紧张。门口有一台摩托。我听说这里的人家别的可以没有，但摩托车家家必须有，听嫂子讲是为了上下山方便，因为这里的交通很槽糕。

嫂子走进房门，喊了一声：“小霞在家吗？”马上从里面走出来一个胖胖的小媳妇，看见我们亲热的招呼着：“哎哟，是嫂子啊，快进来。”还没把话说完眼睛就死死的盯住了我：“哎哟，这就是我哥的弟弟啊？长的太帅了！”我被她说得有些不自在。嫂子忙说：“是啊，是啊，时雨的伤怎么样了？”“好多了，谁叫他这么不小心的，该他遭罪。”一边说一边把我们往里屋让。这时突然从里屋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你个碎嘴婆娘，客人来了还不快点让进来，磨蹭什么呢。”小霞听了一伸舌头，我的心猛的一跳，这声音有些耳熟，好象在哪听到过。跟着进了屋，迎面是一铺大炕，炕里半坐着一个人，我当时就愣在了那里，天啊……这个人不就是马大哥吗。时雨看见了我也是一愣，马上就咧开大嘴笑了起来：“哈哈哈……小兄弟，怎么是你啊！看来，咱哥俩真是太有缘了。”两个女人赶紧问是怎么回事。时雨没理会她们，冲着我连连招手：“快来兄弟，到我这儿坐。”我此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顺着他的招呼坐在他的身边。他伸出手臂一把搂住了我的脖子：“真没成想你是李哥的弟弟啊，怎么样？病都好了吗？”我此时才缓过神来说：“都好了，那天多亏你照顾。”“哈哈，没什么，我那天要是知道你来这里我就把你带回来了，都怨我，也没问问你去哪儿。”听他这么说，我的心一阵轻松。我果然没看走了眼，明明是我没说去哪里，可他还是怪他自己，那时我们可是萍水相逢啊。我看着他问：“哥，你的伤不要紧吗？”“没事的，我这是小伤，用不了几天就好了，兄弟不用耽心。”我接着问：“小栓子也在这儿住吗？”没等他回答，小霞抢着说：“在，在，赶明个我叫他去你哥家看你。”

因为天晚了，加上嫂子还得回去照顾那些家里的客人，说了一会儿话，嫂子就催我起身回家了。说实话，我真是有点依依不舍。临走时，时雨高兴的说：“兄弟，既然来了，就多玩几天，我这也不方便看你，你就常来家玩吧。”我心想，我当然愿意了，不让来我也要来。

（四）

回来的路上，我想起了店老板说的话，“人和人要是对了心思有了缘分，那是连山神爷也没法阻拦啊。”看来还真是这样的，本来我还以为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又有谁知道老天爷是如此的安排啊。

小栓子第二天果然来找我了，兄弟见面当然又是一番感慨，小栓子只比我大一岁，父母在他小的时候得病去世了，他跟着叔叔过。他和我说因为自己没父母，大家对他都很照顾，特别是时雨哥，你别看他胡子拉碴的，才二十八岁，简直就把他当亲兄弟来看待。干活时从来不让他累着的，他没有孩子，所以只要他弄到点好吃的从来都没有拉过他。我想起在大车店的事就问栓子：“不对呀，那天你们打闹时不是说他媳妇连老四都生了吗？”小栓子说：“那是他胡说八道呢，他没说生老七就算不错了，他去年才结婚，老一还没得瑟出来呢，哪来的老四啊？”我也被他说的笑了起来。我看小栓子说的眉飞色舞，就有点心不在焉，心里多少有点嫉妒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其实小栓子的身世很可怜的，有人照顾他也是应该的啊。那时我还小，不懂得这些道理，现在想想，和栓子相比我简直是太幸运了。

就这样，我和时雨，小栓子，刚子很快都成了好朋友，几乎无话不谈，我们经常粘在他家里混吃混喝，小霞妈妈有很重的哮喘病，她得经常回娘家照顾。这时候他家就成了我们聚会的好地方，时雨哥对我们很是宽容，无论我们怎么作闹，他都总是笑呵呵的陪着我们。我呢也开始变本加厉，有时干脆就住在他家了。原本我打算这次来呆上十天八天的就回去，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从打认识时雨哥后，就从没打算过什么时候回去，哥哥想催我回家，也叫嫂子给拦住了。这样一过就是一个月，时雨哥的伤也好多了。

虽然，我觉得栓子和刚子也很好，但我发现我对他俩和时雨哥的感觉是不一样的，怎么不一样，当时我也说不清楚，和栓子见面，分别都很自然，而我每次离开时雨哥的时候总是莫名其妙的有种失落感。在他面前又唱又跳，很是开心，还时常的和他撒撒娇。可一离开他，心情马上就变得坏起来。我最高兴为他做的事就是帮他做康复锻炼，在学校时我接受过这种训练，这种时候我是有绝对权威的，叫他怎么他就得怎么，有时他也被我折腾的浑身冒汗，累得直说好话向我告饶，每到这个时候，我的心情又是得意又是心疼。但效果还是不错的，他的伤好的很快，连小霞和嫂子都夸我劳苦功高呢。而时雨哥对我的奖励就是把我搂到胸前，用大手把我的头发弄乱，然后两只手使劲夹住我的脸把它挤得变形，说是对我的报复，而我却是很受用，每到这个时候也是我最惬意的时候。

一天晚上，我就又到时雨家里混吃来了，时雨说小霞回娘家了，得好几天能回来。他现在已经能下地活动了，就是不太敢吃劲，看我来了，他也很高兴，说白天叫栓子买了两斤人工养殖的林蛙，要给我亲自露一手。我说“那我去叫栓子也来吃吧”。他说“不用了，栓子说今晚有事，本来想等明天再给你们做，现在你既然来了，我就给你做吧，反正他也不缺吃这一口，这可是好东西啊，绝对大补，保管你谗出哈喇子。”我当然也乐得和他单独吃饭了，我说：“那我给你打下手吧。”

他冲我一呲牙：“你个城里小孩子，会做什么呀？别给我添乱了，好好呆着等着吃现成的吧。”我冲他一瞪眼：“你别小看我，我什么都会，不信我做给你看啊。”我们就这样一边说笑着，一边做饭，不用想也知道，我什么忙也没帮上，倒是帮忙弄碎了一只碗。

时雨哥的手艺确实不错，一会儿就做好了。他问我喝酒不，我说喝啤酒，他说家里没有，只有白酒。还说大老爷们就得喝白酒，啤酒没什么喝头。我也只好顺着他，反正啤酒我也不太喜欢。吃饭时他给我倒了一点白酒。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喝白酒，又是高度的，那个辣啊，把我的眼泪都弄出来了。看我这样，他倒笑得前仰后合，饭都喷出来了。我恨恨的看着他幸灾乐祸的样子冲他喊：“这么难喝啊，你是不是喜欢自虐啊！”他强忍住笑：“你喝惯了就不觉得辣了，这是男人之福啊，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啊。”我不服气的说：“你有的我都有，我怎么不是男人了？要不一起把裤子脱了检查一下。”说着就拿起碗想把剩下的酒一口干了。他急忙把我的手按住：“好了，好了，小祖宗，我信你还不成吗？不会喝就别喝了，酒喝多了很难受的，再说，你要是喝醉了，你哥嫂还不得把我给吃了。”看他的脸上焦急的样子，我偏要喝，趁他刚放手的机会一口就把酒喝了进去。这下子脸和脖子来了个通天红。他也有点慌了，急忙给我倒水，夹菜。“快，快点压压。”我也不忍心再叫他着急：“时雨哥，我没事的，在学校我和同学也喝酒，我能喝两瓶啤酒呢。”

听我这么说他才放下心来，然后一个劲的劝我多吃。我望着他：“时雨哥，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得如实回答我。”他也看着我调皮的说：“怎么了？你想问我什么呀？神神秘秘的。”“时雨哥，我看你长的五大三粗的，我初见到你的时候，看你就象个活土匪，可你却叫这么文雅的名字，我就是觉得名不副实啊。”他听完笑了：“呵呵，你别说，你说的还挺有道理的，不过，名字是我爸爸给我起的，我也没办法，要不，你给我重起个名字吧。”我歪着头故意想了一会儿。“时雨哥，我看根据你这个德行，山下大车店老板给你起的就很合适啊，大种马，哈哈。”他一把把我拽了过去，使劲揉搓着我的头。：“好啊你，你也和那个老骡子一起埋汰我，看我怎么收拾你。”我被弄的又痒又疼只好求饶：“好了，时雨哥，我错了，你揉光了我的头发我就得出家当和尚了。”他这才放了手。我把自己的头发捋好了，然后面色有些凝重的对他说：“时雨哥，我不要你改名字，是父母起的就更不能改了，我喜欢这个名字，而且你叫时雨，我叫思雨，这是老天给我们的缘分啊。”他也赶紧附和我：“你别说，还真是，从打我们见面，我就觉得咱哥俩缘分不浅，那你以后就当我也是你哥哥吧。”“我不是早就叫你时雨哥了吗？”“我说的不是这个，要做你的亲哥哥啊，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弟弟，那可幸福死了。”我开始有了一点酒意，借着酒劲把头靠在他的胸前：“时雨哥，其实，我早就把你看作我的亲哥了，比亲哥还亲，只是你没感觉到罢了。”看我这样他还以为我喝多了。“好了，好了。思雨，你喝多了，我看也别收拾了，咱睡觉吧。”“时雨哥，我没喝醉，从打我来到山上，我发现你的变化太大了。”时雨看着我说道：“我怎么没觉得我变了？哪里变了？”我说：“这段时间你不再说粗话了，说话也变的文诌诌的。”“呵呵，是这个啊，你看，你是有文化的人，又是从城里来的，我要是满嘴粗话你还能认我这个哥了吗？”我动情的说：“时雨哥，你不要为了我故意压着自己的性子，那样你会很累的，再说我喜欢山下那时的你，我永远都不会忘了你给我的那个馒头。”我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时雨哥，我觉得你有些复杂，山下的你和现在的你，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你啊？”时雨轻轻的抚摩我的头，眼圈有些发红：“好兄弟，你别瞎想了，山下的和现在的我就是一个，最起码，我的心就只有这一个，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最好的兄弟。”

这一夜，我是紧紧的抓住时雨哥的手睡着的，现在，我可以毫无顾及的抓他的手了。他也任由我这么抓着，另一只手放在我的肩上，轻轻的，生怕弄疼了我似的。我觉得我找到了依靠，那时的我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而他，还只是把我当做需要关心的小弟弟，即使这样，我也知足了，可这样的日子又能有多久啊。

（五）

在漫长而又短暂的人生道路上，我遇到了好多各种各样的人和事情，活到现在我也结识了很多的朋友。但能让我记住并终生不忘的却没有几个，而时雨就是其中最令我刻骨铭心的一个人。在众多的人群中大家都在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份感情，可那种值得你一辈子都珍藏在心底里的感情和缘分，想得到那真是难之又难。人常说：盛世古董乱世金，患难见真情，一点都不假。我和时雨的感情就是在我人生唯一的一次危难中得到了升华，让我们从好朋友变成了真正的好兄弟，是那种彼此都把对方装在心里最深处的真感情，因为从此，我们之间再也没有秘密，他也终于把他的心，彻底地对我敞开了。

山里的九月天和我们城里不太一样，因为到处都是山峦和浓密的树林，这里的白天明显要比我住的哈尔滨短。早上太阳很晚才出来，而到了下午很早就下了山。要是赶上雨天就更叫人受不了，到处都是灰蒙蒙的一片，天空显得很低，那种压抑的感觉不是身临其境是很难体会到的。

因为我是头一次来到深山老林，对这里一切都怀着新奇感。经常听时雨和栓子他们给我讲述原始森林里的故事，更叫我对那无穷无尽的林海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总想看看那里到底是什么样子。我想叫我哥带我去看看，不但被他拒绝了，还挨了一顿臭骂，说我再不安分就要撵我回家。嫂子这次也不再向着我说话了，说去那里实在太危险，每年都有去采山货的人死在林子里，要是万一迷了路，不被狼吃了也得俄死在里面，要是出了什么事没法向家里交代。看他们说的这么悬乎我也就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可，不是有人说过吗，性格决定命运，我的性格就是想做的一定要去做，他们不让我去，但我始终没死心，过了几天，机会还真的来了。

一天早晨，我刚吃完饭想出去走一走，迎面看见小栓子和刚子肩上扛着网走了过来，我问他们去哪里？刚子说正要来找我，一起去网鱼，晚上到时雨哥家喝酒。刚子和我的年龄一样，也爱玩爱动。我说好极了，我早就想去响水河看看了。他们这个地方所有的地名里都有一个河字，什么香河，双河，清河，我们住的地方叫响河，据说是一到夜晚河水流动的声音就象是有人在弹琴，响水河附近住的每家每户都能听到。

到了地方他俩开始在河里下网，我也不知道怎么弄，就在一旁看着，栓子说得在这条河上下好几道网呢。其实，这只是一条不宽的小河，但很长。河堤是自然形成的，有很多，很大的石头堆积在两侧，有的散落在河里，石头中间有很多缝隙，很多石头被河水长时间的冲击形成了很多大大小小的空洞，河水从中间穿石而过，发出很大很特别的声音，我想这可能就是叫响水河的原因吧。这条河紧挨着就是森林，只是因为是边缘地带，所以树木不是很高。过了一会儿栓子说他俩要到下游下网，叫我看着这几个，有鱼被网住，就用抄罗抄上来装到鱼筐里，栓子临走还嘱咐我千万不要进林子就在这儿等他。他们走后，我坐在河边的石头上，等着鱼进网。

等了半天他们也没回来，也没见有鱼进网，我失去了耐心，看着河对面的林子，那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呢？我决定去看看，反正也不往里走。我踩着河里的石头到了对岸，林子里很静，我发现树的根部长了很多黄蘑，这是一种很好吃的蘑菇，我第一天来时嫂子就给我做过，我想采集一些给时雨带回去。

突然，林子里冒出来两只兔子，浑身上下披着棕红色的毛，每只至少也有十斤重。兔子好象也看到了我，惊的转身就往回跑。我除了在动物园还没在野外看见过野生动物呢。两只兔子跑了几步又猛的停下了，还用两只后腿站立起来，耳朵也竖立着打量着我，好象是说我们怎么从来没见过这个怪物啊。我被它们那个滑稽的样子逗得笑了起来。心里说：“好哇，你们敢耍我，我刚采了蘑菇，正好把你们放在一起炖了给时雨哥当下酒菜。”我手拿着装蘑菇的网兜慢慢的向野兔那里靠过去。说也奇怪，野兔看我靠过来并不着急逃跑，直到我离它们只有十几步远才转身开始跑，我只好停下来，那俩兔子看我不动了，它们也停下来不跑了，还是那样看着我。我心想：“还是两个傻兔子，该着你俩倒霉。”（事后我才体会到，其实真正倒霉的正是我自己）。后来，还是时雨哥告诉我，有很多野生动物都有这个特性，特别是野兔，要是没带猎枪想抓到它们简直是做梦。就这样，我追，兔子跑，我停兔子也停，始终和我保持一段距离。而我也早把小栓子对我的嘱咐忘到了脑后面了，不知不觉的随着野兔进了林子。

（六）

这也许是我犯的一个很幼稚，很愚蠢的错误，或许是每个人都会犯的错误。反正当我最终放弃了对兔子的追逐，想回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真的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我找不到回去的方向和路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跟着野兔跑了多远，只看到周围都是比楼房还高的树，这里的野草有的都比我高。除了从树梢的缝隙还能看到亮光外，东南西北的方向什么都看不清楚，没办法，我只好根据自己来时的大概方向走去。走了半天，我发现不对劲，转来转去我就是找不到来时的路（当时我不知道，其实我已经走了很远了），这时我才开始感到害怕了。放开嗓子叫喊起来，喊了好一会也没回音，我也累得瘫在地上，不住的喘着粗气。后悔不听哥嫂和栓子的话，现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回想起他们给我讲的一个一个森林里发生的可怕故事，不禁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栓子他们肯定是急死了，在到处找我。抬起头看看，树梢上的亮光暗了许多，山里的白天本来就很短，要是天黑了我再回不去，那就真的要喂狼了，我听说很多动物都是晚上才出来找吃的。我终于哭了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觉自己象是过了一年。肚子也饿了，手脚被林里的荆棘拉出了很多血口子，森林里的温度要比外面低很多，虽然是九月，我还是觉得很冷。不远处不时的传来不知名动物的叫声，更增加了我的恐惧。我低头看见我手里居然还紧紧攥着我采的蘑菇，那是我给时雨哥的下酒菜。想起了时雨哥，我好象没那么害怕了，这个时候他要在我身边该有多好啊，有他在，别说深山老林，就是去地狱我也不怕，他是不是已经知道我失踪了？他会不会为我伤心难过。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我站起来试探着往前走，我必须要走出去，我还不想死在这里，山林的外面有我的亲人，有小栓子，有我的时雨哥。突然，我感到脚好象被针扎了一下，我痛得惊叫一声，急忙蹲**来，看到脚上有两个红点，离脚不远的地方，一条有近米长的蛇快速的向前爬去。我的大脑嗡的一声，紧接着一片空白。我意识到，我被毒蛇咬了。这里的人都把蛇叫长虫，因为每年被蛇咬的人很多，所以提起蛇来都很害怕。我急忙坐下来用老师交给我的方法，用力的把伤口的血往外挤，然后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勒在脚脖子上。到这时，我真是欲哭无泪，悲伤到了极点。看来我真的要死在这里了。我靠在一棵树下，不知道是蛇毒发作还是疲劳过度，浑身没劲，一阵阵的发困。眼睛总想闭上。我怕自己真的睡着了，使劲的掐着大腿，但没有坚持多久，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昏昏沉沉中，我好象回到了家里，看到了哥嫂，小栓子，看到了时雨哥……我听到哥哥在骂，嫂子在哭，栓子在用拳头狠命的打自己的脑袋，只有时雨哥微笑着走过来，把我紧紧的搂在怀里，轻声的劝我不要哭，温柔的安慰着我，在我的耳边低声的叫着我的名字，思雨，思雨……

时雨哥，时雨哥，时雨哥……我喃喃的喊着他的名字猛然醒来，原来是我睡着了，做梦了。我真的希望永远不要从梦里醒过来。我已经感觉不到脚上伤口的疼痛了，灰心到了极点。反正都这样了，死就死吧，也许这就是我的命，我就该永远和这深山老林做伴，绿水青山的也不错。心定了反而不害怕了，我看了看天，哪还有天啊……天已经黑下来了，林子里只能看清几米远的地方。

忽然，我好象听到了一声狗叫，我呼的一下站了起来，但腿一软又跌坐在地上。紧接着，听到远处有人喊我的名字，思雨……思雨……思雨！那是我最熟悉，最想听到的声音。是时雨哥！是他啊！他来救我了，他和我的心是相通的，只有他才能找到我。还有那只小狗，我总是和它玩耍，和我可亲了，也来找我了。我的心激动得颤抖着，用尽所有的力气：“时雨哥……我在这里……我看到了远处的亮光向这边移动，看到了小狗摇着尾巴向我跑过来，看到了时雨哥的身影向我扑了过来。我一下子昏了过去。

醒来时，我已经躺在了时雨的怀里，他焦急的看着我，张着嘴喘着粗气，我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大大的眼睛，白白的很整齐的牙，和我在大车店里看到的一样，只不过，脸上多了两行泪水。

看我醒过来了，他却哭出了声：“思雨，你可醒了，你可醒了，谢谢兄弟，你没让哥失望，终于醒过来了……”

我看着他，心里一阵酸楚，眼泪也流了下来。他就是这样，从来都不会责怪我，永远只会顺着我，安慰我，这个世界上也许只有他一个人会对我这么好，可我却什么都没有给过他，只会给他添麻烦。

“时雨哥，我没死吗？”

“废话，死了你还能和我说话吗？”

“我被毒蛇给咬了，我以为活不了了”

“算你小子命大，我检查过了，就是一般的毒蛇，我已经帮你处理过伤口了，包你活一百年没事”我这才发现他的嘴角有血。

“时雨哥，你的嘴怎么出血了？”

“哦，那是我帮你把毒血吸出来弄的。”说着赶紧用手把血擦干净了。

“时雨哥，脚，我的脚太脏了。”

“脏什么呀，呵呵，有一股酱猪手的味道，大补极了。”我咧开干裂的嘴也笑了。

“时雨哥，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哦，是小栓子和刚子在林子边找你好一会，看实在找不到才回去喊人的，我估计现在有几十号人在找你呢。”

“时雨哥，我是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那得感谢咱们的这条狗，是它把我领到这里的，呵呵，看来它成了咱们的恩人了。”

他没有说狗是我的恩人，而是说我们的恩人，我开始感觉到我在他心中的分量了。

“时雨哥，我……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死我不怕，可我怕见不到你。”

“好兄弟，我知道，我都明白，你歇一会吧，别累着了。”说着，他站起身，从身后拿过来一把猎枪，朝天砰，砰连放两枪。

“你别怕。我这是通知寻找你的人。”

“时雨哥，我知道。”

“你现在也不能走，来，我背着你走。”

我突然想起他的脚伤还没好，不知道他是怎么走来的。急忙说：“时雨哥，你的脚还没好利落，我怎么能让你背我呢？”

“少废话，快上来，我的脚没事，再说，背的是你，我一点也不觉得累。”

看我还没有动的意思，他只好俯**来，用手摸着我的头：“小祖宗，让我背你吧，你是我最喜欢，最喜欢的弟弟啊，听说你失踪了，我的魂都没了，你要是有个好歹，我，我……”他说不下去了，泪水再一次的流了下来。

我没再坚持，默默的爬到他的背上，他的背好宽，好温暖，他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可——他却为我流泪了。我把脸紧紧的贴在他的后背上，感觉自己的心都在此时融化了。

时雨背着我缓慢的走着，一边告诉我，在林子里迷路千万不要乱走，乱闯。要辩清好方向，伐倒的树根有年轮，看它就能判断南北，条纹稀疏的是南方，密的是北方，要是找不到树根，就看树干上的青苔，青苔多的是北方，最要紧的是要在树上做好记号，这样才不会越走越远，初次进山的人，因为没有经验，很容易迷路的。

他一边走，一边给我耐心的讲解着，我趴在他的后背上静静的听着。说实话，到了现在，我一点都不后悔了。如果没迷路，我还不知道时雨这么在乎我，他也不会这么背着我。现在，我的心和他的心贴得最近，感谢山神爷为我安排的这一切。

我突然打断了他问，“时雨哥，要是我真的死了，你会为我难过吗？”

他转过脸，亲昵的用胡子蹭了一下我的脸说：“谁会为了这么不听话的弟弟难过啊！不过，你哥哥我的后半生也就从此毁在你小子的手里了。”

我搂着他的脖子，忘情的说：“时雨哥，我这辈子能认识你，当一回你的弟弟真好。”

“呵呵，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你知道就好。”

“时雨哥，我想听你说粗话。”

“什么？呵呵，你还喜欢这口？我已经改邪归正了，以后不说了”

“不嘛，哥，我就想听。”

“想听啊，好，等我回去非得把小栓子和刚子他们俩的**割下来，给你炖汤喝。要不是他俩你也不会进林子迷路了。”

我笑了，开心的笑了，我忽然想起我的蘑菇，“时雨哥，我还给你采了不少蘑菇呢，是给你下酒的。”

他没有接我的话，我感到他的后背震了一下，天黑了，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我能感觉到他嘴角的抽动。

“时雨哥，你知道吗？我，我其实，特别喜欢你。”

“思雨，喜欢我是应该的，我对你这么好，你要是不喜欢我多不够意思啊？”

“你别打岔，我是说，比喜欢亲哥还要喜欢的那种喜欢。”

“好，好，你爱怎么喜欢就怎么喜欢吧，只要你好好的，把我吃了都行。”

我感觉自己有点生气，他好象听不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其实，那个年龄的我实在也说不清楚我到底想说什么，想向他表达什么，那就是一种极端的依恋，让我无所适从，也许，他明白我的意思，甚至比我还明白，他没法回答我，也无法对我承诺什么，不过，有一点我很清楚，我——已经不能离开他了。

（七）

我的失踪，在这个平静的小山村里引起的轰动，丝毫不亚于美国在日本投放的两个原子弹。为了找我，全村所有在家的男人都出动了，我们回到家时，还有人可能是没有听到枪声，还在林子里寻找呢。看来我的梦还是准的，果然，看到哥气急败坏的在骂，嫂子早已经哭肿了眼睛，唯一不同的是小栓子抱着头蹲在外屋不敢进来。而背我回来的时雨哥就更不用说了，比起梦里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时雨把我放到炕上，回头招呼着：“小栓子，你缩在那管什么用啊，你的帐明天再和你算，现在还不赶快去把人都叫回来。”小栓子听到命令，象得到了解放，一下子就窜了出去。时雨接着叫嫂子烧水，说要给我清洗一下，又把伤口重新检查了一番。哥哥还在不停的责备我，说明天就送我回家，嫂子看我精神还好，脸上又有了笑容，说怎么也得把伤治好了再说啊。

我看见我哥心里就烦，看见时雨哥要走，急忙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时雨哥，我要去你家养伤。”哥生气的说：“你惹了这么大的祸，还胡闹什么？时雨为了去找你，连脚都差点废了，你还要给他添麻烦啊？”时雨连忙对哥说：“李哥，去我家也好，反正小霞回娘家了，一时半会的也回不来，再说他的脚被蛇咬了，虽然不是五步蛇咬的，也要多加小心，我给他换药也方便。”嫂子也说这样好，哥看他们都这么说了，又不懂得怎么照顾我的伤，也就不再知声了。

时雨哥再次把我背起来出了门，我心里那个美啊，就别提了。两腿在他腰间撒欢似的摇动。时雨哥在我的*上猛的掐了一把：“你给我老实点，咋了？这回你小子称心如意了吧？到我那你也没好果子吃，得好好给你点教训。”我得意的说：“我才不怕你呢，我倒希望被你收拾，就怕你舍不得。”

到了时雨家，刚把我放下，就急忙把被褥给我铺好，逼着我躺下休息。他说不放心，要出去看看去山上的人都回来没有，叫我先睡，他一会儿就回来。

说实话，这一天的历险，还真把我折腾得够戗，来到时雨哥家里更是让我浑身都放松下来，不一会我睡着了。

也不知道时雨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醒来时，我发现，我的头枕在时雨哥的胳臂上，他的另一只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轻轻的拍着，看得出，他守了我一夜，此时正用柔和的眼睛看着我，那眼神里透着怜惜和疼爱，善良和宽容。我最喜欢的就是他的这种眼神，看了叫人暖透心骨，令人难以忘怀。我猛的抬起头，在他的嘴上亲了一口。他一愣神，马上就咧开嘴笑了：“臭小子，又淘气了？看来你还是伤得轻。”“喜欢你嘛，亲一下很正常啊。”他用手指刮了一下我的鼻子“呵呵，我的胡子很硬的，不怕把未来大学生的脸给扎成麻子啊，以后找媳妇可就难了。”“时雨哥，我才不找什么媳妇呢，我有你就什么都不要了。”时雨把手从我的头下抽出来说：“你再胡说，我就把你的嘴给堵上，想造反了你？快起来吃饭吧。”我觉得，我说的话他听懂了，他早就听懂了，他就是在刻意回避我的话题。我也真是的，为什么非要逼着他，说他不可能说的话呢。我头一次感觉到我是在欺负时雨哥。

在时雨的精心照料下，我的伤很快就好了，养伤期间，我没再说喜欢他之类的话，生怕他对我产生反感。他对我倒什么变化也没有，还是一如既往的照顾我的一切，晚上还是我睡着了他才睡，还是让我枕着他的胳臂，握着他的手。我还能强求他什么呢？他能给我的，全都给了，我也该知足了。

一晃，我在山里的日子已经过去了近三个月了，妈妈来电话说给我报了复读班，准备明年叫我再参加高考，让我马上回去。二哥还对上次的事心有余悸，趁此机会也逼着我回哈市。嫂子也说年轻时多学点没坏处的。我很矛盾，我知道，他们对我说的都有道理，我也不可能在深山里呆上一辈子。可我要是回去了，就得和时雨哥分开，我不要和他分离，我舍不得离开他。无论他们怎么劝，我就是赖着不走，哥嫂知道我和时雨最亲近，我也最听他的话，没办法，只好求他来劝我。

这天中午刚过，时雨来找我，说要带我出去玩。从我那次出事以后，不管去哪里，只要是稍微远点的，他就不许我单独去。只要他在家，都会亲自陪着我去，我也乐得有这样一个让我十分满意的保镖伴我左右。

见到他时，我着实吃了一惊。他理了发，刮了胡子，还穿上了一身黑色西装。看上去除了皮肤黑点，俨然就是个明星派头。我真的没成想他收拾一下竟然那么帅。喜得我一下子就扑过去，挂在他的脖子上，不下来了。

“时雨哥，你这是要娶新媳妇还是要去当演员啊？”

“呵呵，臭小子，快下来，我可就这一套好衣服了，别给我弄脏了。”

“我就不下来，除非你老实交代。”

“好，好，我交代，我交代，你快下来，我们走。”我从他身上跳下来，顺从的跟着他，也不问去哪里，对我来说，只要和他在一起，去哪都无所谓。

他把我领到响水河边，找了一块较平的石头，让我和他并排坐在一起。我两手捧着他的脸欣赏着。“时雨哥，我怎么才发现你这么帅啊，原来我就知道你人好，没想到你真是一表人才啊。”他被我搞的有点不好意思，把我的手拿开：“帅什么帅啊，你给我老实点，有正事和你说。”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我也不闹了，乖乖的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他转过头看了我好一会儿才说：“思雨，我，有话对你说，你要好好听着。”

“时雨哥，怎么这么严肃啊，怪吓人的。”

“不要说话，听我说，思雨，你来这里有三个多月了吧，不想你妈妈呀？”

我故意叹了一口气：“哎……那怎么办啊，我在这儿，想我妈，可我回家了，我又要想你，我总不能把我分成两半吧？”

“思雨，你也不小了，该懂事了，总不能在这呆一辈子吧？”

“哥，这里山清水秀的，人又好，在这里呆一辈子我看也不错呀。”

“你呀，是一时新鲜，好多山里人想去城里还去不上呢。”

“城里有什么好？到处都是人，住的是鸽子笼，挤的是公交车，还得人防人，我不喜欢那里。”说着我看了他一眼：“再说，城里又没有你。”

时雨长出了一口气：“好兄弟，不管怎么说，你的家在那里，你的前途也在那里，你总不回去怎么成啊。”

“时雨哥，你，你是不是烦我了，也是，从打我第一次见到你开始，就一直在给你添麻烦，也真难为你了。”时雨一把抓住我的手急忙说：“看你说什么啊？我怎么会烦你？我是为你着想啊，难道你听不出来吗？。”

“时雨哥，其实，我也知道，我不该说我喜欢你，嫂子对我也不错，我这样也对不起嫂子，我本应该早就回去的，可，可我就是舍不得你。”说着，我的眼泪又不争气的流下来。他看我哭也慌了，急忙用手把我的眼泪擦干。

“好兄弟，你一次一次的说这样的话，我就是再笨也……我知道你的心思，大哥没怪你，我从来就没怪过你，我，我心里也有你，只是，我们都是男人，是男人就得承担责任，不能一时义气用事啊，再说，我们离得也不远，以后，你还可以来，我也可以去看你，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咱不用这么难受好吗？”

“时雨哥，我知道你会去看我的，可我一想到我以后不能天天都看见你，我就受不了，想你的时候又不能马上看到你，我该怎么办呀？”时雨把身体靠过来，搂着我的肩膀说：“我的傻弟弟，你的感情这么脆弱以后怎么出去干大事啊，你哥哥我也是高中毕业的，我在山下也念了九年的书，我很羡慕那些能上大学的人，这也是我喜欢你的原因之一，只不过这几年在山上都把学的东西快还给老师了，呵呵，和他们在一起干活，你整天文诌诌的谁还能听你的？不过，我也不甘心总在这山里呆一辈子，山上的树越砍越少，总有一天这里会呆不下去的，我今天穿上这身衣服就是想告诉你这些。不过我现在还不能走，你嫂子虽然没什么文化，但对我不错，她不想离开山里，我不能仍下她不管，再说她妈那个病也离不开她，我想，以后会有机会的，那时我们在城里就可以经常见面了。”

他为我描绘了一个多好的画卷啊，等到他媳妇愿意出山了，等到他岳母百年了，等到山里的树都被伐光了，等到这里实在呆不下去了……可我们就不老吗？那又是哪年哪月啊，我能等到那个时候吗？再说，即使到了那一天，我和他又能有什么结果？我苦笑了一下，看着他说：“时雨哥，我听你的话，我回去好好复习，明年我一定要考上大学，为了你我也要考上。”时雨第一次忘情的把我紧紧搂在他的怀里，第一次亲了我的脸。连说了几个好字，就哽咽的说不出话了。我们就这样坐着，看着响水河里的水，欢笑着，唱着歌向下游奔去……

我和时雨哥分别的时候，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难过，可能是送行的人太多的缘故吧。全山村男女老少有几十好口子到哥家和我坐车的地方送我，那次历险让我认识了更多的山里乡亲。他们从各自的家里拿来很多山货，非得叫我背回去，嘱咐我有时间一定要再来玩，他们似乎早已经忘却了我曾经带给他们的麻烦。他们对人的热情与真诚，是我们这些所谓的城里人很难理解的，对你的真诚和热情是没有任何理由的，不图回报的。这——就是山里人，这就是过了好多年后，仍然让我魂牵梦绕的父老乡亲，整个送别过程，时雨哥都没有再和我表示任何亲近，始终一直用温和的眼光看着我。我也一直看着人群中的他，也没有主动去找他。只有小栓子和刚子，拉着我的手依依不舍。原来我以为分别时，我会抱着他痛哭流涕，没想到，一切都是那么平静，平静得当时让我感到窒息。也许，我们该说的已经说完，该做的已经做完了，剩下的只是彼此的想念，彼此的祝福……

车开走了，我趴在车尾的座位上，努力的在人群里寻找着他的身影。其实，不用寻找，他那么高大，况且，人群散去，车已经开得很远了，而他一个人还在那站着，一动不动，就象深山里最高的一棵樟子松。我泪眼模糊，外面的一切，什么都看不清了。别了乡亲们，别了栓子，别了……时雨哥……

(八）

可以想象，回到家，我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开始几天，我几乎每天都处于失眠状态，不思茶饭。妈妈以为我是因为那次历险落下了病根，很是着急，还给我看了中医，抓了药。本来我历险的事不想告诉妈妈，可多嘴的哥早就写信告诉了妈妈，还叫妈妈好好管教我。要不是这次去山里偶遇到了时雨哥，来哥哥家还真是无聊。

不上课的时候，我喜欢到松花江边上去看江水，因为我相信，响水河是和松花江相通的，上游奔流下来的江水里也一定含有我日思夜想的响河水。

当时，他们那里很少有私人电话，哥哥和家里联系也得通过信件或是到林场打电话。我的心情直到时雨给我回的第一封信才开始平稳。他的回信也没什么特别的，没有我想看到的，比如他想我了，想的很难受之类的话，只是问我过的好吗？学习怎么样了，要好好努力，不要让他失望等等。接下来的日子就这么周而复始的过了近一年，不过，我在这一年里还真是拼命了。

第二年高考，果然没让大家失望，我考上了北京交通大学建筑系。报考这个专业也是因为时雨哥的缘故，他曾经和我说过，他喜欢建筑，他很喜欢城里的高楼大厦，将来他也要干这个行业。本来妈妈想让我报考哈工大，那样离家近些，也好照顾我，但时雨说我应该多出去见见世面，说北京是他梦寐以求想去的地方。他想去的地方，我会毫不犹豫的选择。

转眼间，过了两年，我已经上到大三了。这期间，我和时雨一直保持着半个月通一回信的规律，有的同学都在开始准备考研了，我当然也在做着准备。这时发生了一件大事彻底的改变了我的全部计划，甚至是我的人生。

从上大三的五月份开始，我突然再也收不到时雨的来信了。我很焦急，连着给他写了十几封信，但都石沉大海，一点回音也没有。我只好写信给我哥，但他也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都快急疯了，学习也没心思，好不容易盼到了七月放了暑假，急忙赶回了哈尔滨的家中。在家里，我偶然看到了哥写给妈妈的信，才叫我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哥信中说，时雨哥家出大事了，小霞和几个姐妹去山里采山货，不小心，从崖上摔下来死了，她妈妈听说后，一口气没上来也跟着去了。信里还嘱咐妈，不要把这事告诉我，说是时雨嘱咐的，怕我知道会影响学业。这消息对我来说简直就是青天霹雳，我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样的事会摊到时雨哥的头上，看完后，信纸已经被我的泪水给湿透了。第二天，我急匆匆的赶往山里，来到哥家，迎接我的却是时雨的那条小狗。

哥嫂对我的到来并没有感到惊讶，哥叹着气，嫂子流着泪。我一句话没说，回身就要往时雨家跑，哥把我叫住了：“思雨，你不要去了，你时雨哥不在家。”我停下脚步带着哭腔问：“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时雨哥他去哪了？”哥说：“四弟，你坐下，我慢慢和你说，哎，从打你小霞嫂子走后，他就每天喝酒，人也瘦的不行，我们也劝不动，等两个白事都办完了，没过几天他就走了”说完，从衣柜里拿出来一封信放在我的手上：“他说，你听到信后肯定马上就要来，叫我把信交给你。”我接过信，走出家门，来到响水河边，坐在我和时雨一起坐过的石头上，把信打开。

我记得，时雨哥的字写得很漂亮，比我写的字好多了，我回信没少夸他。但这封信，写的却很潦草，字也不多。

“思雨兄弟：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离开这里了，人这辈子真是说不清要遇到什么事情。对不起，这事没告诉你，怕你分心，你也不要怪你哥嫂，是我让他们对你隐瞒的。咱哥俩在一起的时候，我曾经对你说过，我不会永远都在大山里生活的，我早晚会走出去的，可我没想到，我是以这样的方式走的。小霞对我很好，她也知道我的心思，结婚三四年也没生个娃，她觉得很对不起我，她和我说过，等把她妈侍侯没了，一定成全我的心愿。可我没成想，她是这么成全我的，一句话也没留下。我觉得要是我没这个想法，也许她就不会死了，现在我感到，好象是我害死她的。我很痛苦，不过已经这样了，又能怎么办啊。我走了，以后，我要按我自己想的方式活着。至于兄弟你，在哥的心里，你永远都是我的亲兄弟，但你的前程是你最应该珍惜的，我更希望你有个好前程啊，你对我的好，对我的感情我都知道，可你，一定要听我的劝，不要把心放在我一个人的身上。你有妈妈，哥哥，将来你还会有自己的家。你要为他们着想，你老大不小了，该懂事了。我——你就不要耽心了，我一个人，走到哪都是家，饿不着我的，我会永远向山神爷祈祷你一切都好，现在，你要把心收回来，好好上完大学，不然，我不会原谅你的。

——哥马时雨。“

我愣愣的呆坐在石头上，一动不动。响水河的水还是那样的流淌不息，这里，是我和时雨哥来的最多的地方，我们在这里网鱼，在这里洗澡，在这里天南地北的聊天，在这里，他第一次吻了我……这里留下了我和他太多太多的故事，但一切都已是物逝人非，原来好听的流水声，现在也好象变成了低鸣的哀乐。看着河对面的森林和低矮的天空，我觉得，我的心在哭泣，在流血……

我来到了时雨的家，那个盛载了我和时雨那么多欢乐的家。看着屋里的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屋里的东西和原来一样，好象主人刚出去，一会儿就回来的样子。这时门开了，栓子走了进来。挨着我坐下，我们对视了一会，然后抱在一起失声痛哭……

晚上，我和栓子住在了时雨哥的家，不，现在应该说是栓子的家了。栓子告诉我，时雨走的时候把家留给了他，他想让栓子有个属于自己的家。

栓子说：“那年送你走，时雨哥在你上车的地方一个人站了很久，回来后，把我和刚子找来喝酒，我从没看见他那样喝酒，一边喝，一边流泪，象疯了一样，也不吃菜，连喝了三瓶，而平时他高兴时顶多也就喝一瓶。把我和刚子都吓坏了。然后在家病了三天才起炕，以后很长时间都闷闷不乐的，还和小霞嫂子吵过几次架，那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我默默的听着，怪不得他在留给我的信中说对不起小霞，他是个顶天立地的山里汉子，他对他的朋友和亲人都会无保留的付出，在其他人面前，亲情，友情，爱情，他分得很清，可当他面对着我时，这几种感情却总是纠结在一起，理不开，剪不断，可能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对我到底是哪种感情。我的出现，让他在感情上产生了困惑，搅乱了他的生活。当他痛苦的无法理清时，只好选择了逃避，选择了离开大家，离开了我。

盖着时雨哥的被子，我努力想嗅到他身体的气味，可一点也没闻到，还没有在大车店时有感觉，那时至少有他留给我的那个馒头，现在我真的觉得，时雨哥已经离我很远很远了。

(九)

大学毕业了，我没有象别的同学那样，选择继续读研，或找个大公司当上班族。而是在北京开了一个装潢商店，为这事把妈妈给气得半死，骂我白读了四年大学，还把家里的钱都搭进去了开店，要和我断绝关系。我妈的性格我了解，事实胜于雄辩，没过三年我就实现了小康，还买了房子和车。第四年又与别人合伙开了一家建筑装潢设计公司，手下也有了员工，和我一起毕业的同学有很多现在还在为了添饱肚子而奔波呢。我经常得意的在我妈妈面前炫耀，可她老人家并不领我的情，在她看来，上了大学就是要去工厂或是公司上班才正常。说，要是知道我干这个，还不如不让我上大学了呢。哎，毕竟就是老人啊，我说，我如果没上大学，就不会干好这个公司，她根本就不理会我。也只好随她怎么想了。

自己当老板后，我也结交了很多朋友，男的，女的，各行各业的都有，有了钱没事就到郊外飙车，去酒店喝酒，去歌厅k歌，出门旅行。这一年，我已经28岁了，妈妈又开始为我的婚事操心起来。我的朋友里和我最要好的哥们是小旭，他开了一家上千平米的快餐城。和我同岁，可人家都有女朋友了，而我还是孤家寡人一个。我的公司负责室内平面设计的叫绢子，今年24岁，很喜欢我，一直在追求我，但我始终没和她明确关系。虽然我和时雨哥已经分开九年了，算起来他也三十多了，但我的心还是被他装得满满的，谁也塞不进去。连小旭都说，我这种性格的人就是一条道跑到黑，不见棺材不掉泪。我告诉他，我是见了棺材也不掉泪，我就是这个熊德行。

开公司的这几年，白天还好说，一忙活起来什么都忘了。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些年，无数个夜晚，我是怎么熬过来的，一棵一棵的抽烟，一瓶一瓶的喝酒。小旭说：“在感情上，时间就是魔鬼，他能改变一切，扶平一切，以前不管是什么海誓山盟，随着时间的流逝都会趋于平淡。”但我却是时间越久，对时雨的思念就越强烈。小旭问过我以前的情史，我就把我和时雨哥的恋情对他说了，只是没说时雨是男人，他还一直当我是怀念过去的女朋友呢。

时雨走后，我无论在上学期间还是毕业后，一直在寻找他。我毕业后没有当上班族，而是自己做买卖，也是为了能方便到处寻找他。我出去旅游，基本上都是一个人，还是为了寻找他。可他就象从人间蒸发了一样，一点消息也没有。栓子来信说，时雨哥从打走后，一直都没回去。栓子已经结婚了，是另一个村的姑娘，新房就是时雨哥送给他的房子，现在孩子都快两岁了。

晚上，我抽着烟，站在窗前，北京的夜晚，到处灯火辉煌。到处都是高架桥，从远处看去，一座座楼房就象挂在桥上，挺漂亮的，毕竟，这是首都啊。在这里，桥就是路，路就是桥。桥上的车就象一个个萤火虫在慢慢的蠕动着。当初我不肯听妈妈的话，回哈市工作，就是记住了时雨哥的一句话，“北京是他梦寐以求想去的地方”。我始终觉得，他早晚会来北京，只要他来北京，我就能找到他，他也会来找我的，我觉得，他也是爱我的，我能感觉得到，不然，他在我和别人面前为什么判若俩人，在我面前他从不说粗话，看我的眼神，也只有我才能读懂那里面的含义。我的心，这辈子都是属于他的，谁也抢不走。“时雨哥，你在哪里啊？你知道不知道，我很想你，我的心，每天都在流血，已经快碎了，我在等着你来到我的身边，帮我修复这棵已经破碎的心。我们的名字是老天安排的，你叫时雨，我叫思雨，那就是老天让我不要忘记你，要永远思念你啊。”

我常常在想，既然，时雨哥从大山里走来，那么现在，他一定会在某个城市，某一个角落里生活着，外面的万家灯火里一定有一盏是属于他的，我相信，天是公平的，时雨是那么好的人，老天是不会亏待他的。

我就是在这种痛苦的日子里，又过了三年。

(十)

现在，我也过了三十了，人常说，三十而立。我也不知道指的是金钱，还是感情，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在金钱方面，我已经是小有名气。算是立住了吧，我已经可以帮助别人了，小栓子说要跑运输，我就给他买了一辆货车。可要说感情，我现在还停留在19岁那年。任凭敌人狂轰乱炸，我的堡垒岿然不动，她们只好撤退了。首先是绢子，去年离开了我，去和别人结婚了，我送给她一部轿车。我知道，我亏欠她，但我别的什么也给不了，只有钱。我妈现在早就向我投降了，说我爱咋地就咋地，反正她有好几个儿子，也不怕绝了后。当然，朋友们少不了会把我往别处想，但我又没什么行动，酒吧招待，歌厅，不论男的还是女的，一律不碰。所以，他们现在才相信我当初说的话：“我是见了棺材也不会掉泪的。”

我常常在酒吧里，喝得酩酊大醉，和朋友一起喝的还好，他们会送我回家。要是我自己，就会喝上一夜的，反正回家也是我一个人，回去也没什么意思。这附近的酒吧因为我常去，都很熟悉。我要是喝多了，他们会给我找一个睡觉的地方。要是不太熟悉的，人家打烊了就得出来自己回家，有时，我就醉到在酒吧门口，但第二天早上，我都会好好的睡在家里的床上，我想一定是我的朋友把我找回来的。

情人节这天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意义，要说有点什么关系的话，这天恰巧是我的生日。今年的情人节好象比每年都热闹，比起传统节日来，现在的年轻人好象更喜欢过洋节日。一对对的情侣手挽着手穿梭在大街上，酒吧，饭店，歌舞厅到处都是，看得我心烦。所以每年的生日我都不过，我只给他们过生日。

白天小旭给我打电话说找我喝酒，顺便给我过生日。我拗不过他，只好去了。到了那一看，来的朋友还真不少，连绢子和他老公都来了。大家少不了向我寒暄，表示生日快乐什么的。不一会，小旭转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杯红酒说：“怎么样啊？老寿星。过的好吗？”“什么好不好的，凑合着过呗。”小旭接着神秘的说：“哎，思雨，今天，我给你介绍一个人认识，包你满意。”我心烦意乱的对他说：“行了吧你，不找我烦好不好？”小旭看我要走开，赶紧拦着我说：“你这个人啊，我又没说让你们怎么着，就认识一下嘛。”一会儿，小旭领过来一个非常漂亮的姑娘。“来，我给你门介绍一下，这位是商界名流，建筑装潢设计有限公司的李思雨，这位是时尚服装公司的芊芊小姐。”我们相互打了招呼后，小旭就躲到一边去了。

我对小旭的多事感到很不舒服，他明明知道我不想找女朋友，现在非得硬噻给我一个，什么意思嘛？但人家是女士，我又不能没有礼貌，只好有一句没一句的应付着。

等酒会一结束，小旭把我拉到一边：“我的祖宗呀，你是怎么了？人家小姐对你还是挺满意的，就是说你不愿意搭理人家，太傲慢。你怎么可以这样啊？”

“我说小旭，又不是我求你给我介绍的，再说，我不是早就和你说了吗？我不想找什么女朋友。”

“怎么了你？真准备一个人这么过吗？我这也是好心，让你都给当猪肺子了。”

“以后，我的事你别管，我知道我自己要干什么。”

“你以为我愿意老管你的破事啊，要不是有人托我，我才不上赶着受你的狗屁呲呢。”

“托你？什么人托你啊，我在北京没亲属啊？”

“啊，这个，这个嘛，这你就不要问了，那个人不让我说。”

觉得无聊，我也没往下问，回家后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来是什么人托他给我介绍女朋友。

自然，他们的努力全都成空了，我的定力不是一般的强。

晚上，忽然接到一个市内专递，打开一看，是一个蛋糕。我拿起卡片，上边写着“祝你生日快乐，你永远的朋友。”没有署名。我一笑，这肯定是小旭他们搞的，每年我过生日时，都会收到这样的蛋糕。

蛋糕不大，是金黄的底色，上面是几棵树，下面三棵，上面两棵，表示我32岁。中间是一条小河，从两排小树中间穿过。我很喜欢蛋糕的造型，让我想起了久违的山林和那条响水河。

(十一)

妈妈一直反对我做买卖，特别是和别人合伙做。说太不安稳了，说不定哪天做赔了会血本无归的。我当然知道妈妈说的有道理。不过，我对自己的聪明才智还是满自信的，公司我也很努力的在做。没想到，在某一天，这个故事还真的就发生在我的身上——我破产了。几个月前，我们签了一个大合同，要是能做成，那就挣大发了，十年不做也够吃了。我们都被眼前巨大的利润冲昏了头，叫人家给涮了。结果把公司，车子，房子都赔给了别人。我又成了一个穷光蛋。

城里的人际关系就是这样，你得意的时候，你的周围总是前呼后拥，一旦你什么都没有了，你才发现，你周围竟然一个朋友都没有。

我这个人对钱财并不感冒，意识比较淡，以前我就没钱，现在对我来说只是重新又回到了元点。钱没了，我可以再赚。可叹的是，我对人的失望，对这个圈子的失望叫我心灰意冷。我是个骨子里倔强无比的人，出事后，我没有告诉家里。不全是怕家里人伤心，更主要的是，我的自尊不允许，哪跌倒了，我要在哪爬起来。

决心是有了，到我要做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的天真。所有的朋友，都象躲瘟疫似的不见了踪影，原来的商业伙伴，就象川剧变脸一样，一下子都不认识我了。看来，想找个较高的起点是不可能了，我又得从头开始了。

房子被收了，我暂时想找一个房子租下，可我身上的钱连交两个月的都不够。只得先找个便宜的旅馆住下来。

失望，痛苦，思念，伤心让我心疲力竭，我只好每天都以酒为伴，我发现，时雨哥喜欢喝酒是有道理的。酒这个东西啊，无论你高兴还是悲伤，他都不会离开你。高兴时，它为你助兴；悲伤时它让你麻醉，减轻你的痛苦……

终于，在一次喝酒后淋了雨，我病倒了，是我有生以来最重的一次。

这天，我在酒吧喝了很多酒，醉得我不醒人事。连日的不规律生活和酗酒使我的身体很虚弱，已经到了身体的极限，外面下着很大的雨，我刚走出酒吧就摔倒在了地上，满脸都是血，路上的行人都避开而去，不是他们没有爱心，有谁会愿意理会一个醉酒的人呢。我躺在泥水里，神情恍惚，我想，我的人生，该就此结束了。

这时，从远处跑过来一个人，把自己的衣服披到我的头上，一下子把我背起来。我还有点意识，心想，还是有好人，这个世界不全是冷心肠啊。

在这个人的背上，我觉得又体会到了久违的温暖，我说过，我时常被别人对我的关心所感动不已。这个人走路的节奏，快慢，还有他的呼吸都让我感到那么熟悉和亲切，让我想起了时雨哥。此时，我的内心里就象将要爆发的火山，喷不出来，心口憋的很难受。我的意识渐渐的模糊了。嘴里喃喃的自语着：“时雨……时雨哥……我……难……受……

那个人猛然的站住了，我好象听到他在暴雨中放声大哭。奇怪，难道他也有什么伤心事吗？

我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了。头上缠着绷带，输着液。

“我这是在哪里啊？”

“哪里？医院呗，你说你年轻轻的老喝什么酒啊？不要命了？”我转过头一看，不由得笑了，不用看也知道，那是一个小护士。以前这样的话，我经常听到。那小护士看起来也就20左右，哎，当护士的总爱装老训斥人，她自己才多大呀，还说我年轻轻呢。

我问护士：“是谁把我送到这里的？我得谢谢人家啊。”

“哼，你是得谢谢人家，昨晚人家可是冒雨把你背来的，还守了你一夜呢。”

“啊，守了我一夜？，那，他人呢？”

“他让我看着你，出去给你做吃的了，说医院的饭你吃不惯，也是，医院的饭啊。”小护士看来是个直爽的性子，回答别人，总是加两句自己的意见。

我就是想不出来是谁，难道是小旭他们？

这是个双人病房，临床的病人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看样子象是个老师，看着我说：“小伙子，那个人，就是背你来的那个人，是你哥吧？”

“我哥？大叔，怎么了？”

“那个人，照顾你可细心了，他昨天晚上守了你一夜，还流了一夜的眼泪呢，要不是亲哥，能这样吗？”小护士接着抢白我说：“看不出，你一个醉鬼，还有这么好的哥，你以后不喝酒不成吗？”

我忽然好象想起来什么，浑身一震，猛然坐了起来。

是的，托小旭给我介绍女友，那么巧，每次酒醉后都有人送我回家，每年我生日时的蛋糕，还有那让我感到温暖的后背，雨夜里那个人的痛哭……一幕幕当时叫我不经意的往事，此刻都浮现在了我的脑海里，在这个世界上能为我流一夜眼泪的除了我妈妈就只有……我好象预感到了什么……大声喊道：“快告诉我，那个人去哪了！”

小护士急忙按住我的手：“你干吗呀？针头都要出来了，你这个人真不听话！”

我忽然不动了，我听到了走廊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对我来说，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那是在我心里珍藏了十几年的声音。

门开了，进来的那个人手里捧着一个保温瓶愣愣的站在那里……

(十二）

“这人和人，要是对了心思，有了缘分，那是连山神爷也无法阻拦啊。”

大车店老板的话，我现在看来，那绝对，绝对是真理啊。当时雨站在我面前时，我真的相信，这个世界原来是真的有缘分这回事。这个我朝思暮想的缘分，这个我为之苦等了十二年的缘分，现在，终于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感觉，我是在梦里，因为，我做了太多，太多次这样的梦了，每次从这样的梦里醒来，都会泪流满面。好长时间都打不起精神来……我怕从这样的梦里醒过来……我再也承受不了这样的折磨了。

好在……这次，老天爷终于对我慈悲了一回，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其实这些年，时雨哥一直就在我的身边，默默的注视着我，守护着我，他没有出现在我的面前，是因为他希望我能过上正常的生活，象我妈妈希望的那样，娶妻生子，有个和别人一样的家。而现在，经过这么多年，我还是对他情怀依旧，为他痛不欲生，差点为此结束了生命——看到我的心已不能改变，他终于做出了抉择——来到了我的身边。

因为有其他病人和护士在，时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而我却等不及了。我耗尽了生命中最宝贵的青春年华，我十二年的煎熬，十二年的思盼，十二年的等待，今天他……时雨，就活生生的站在我的面前，就象游离的灵魂又回到了我的躯体里，我怕他象梦里一样从我的视线里消失，我要把他抓住……可我太不争气了，我太虚弱了，只喊了一声“哥——”就昏过去了。

再次醒来，我已经在时雨的怀里。他正用颤抖的双手抚摩着我的头。泪水一滴一滴的落在我的脸上，流进了我的嘴角，……我感觉甜甜的。我看着时雨哥的脸，用微弱的声音说：“哥，你不要走，我不要你走，我不想和你分开。”

时雨哽咽着，把脸紧紧的贴在我的脸上，在我耳边温柔的说：“好，哥答应你，以后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不分开，永远都不分开。”

“哥，你说话要算话，你……不骗我？。”

“算话，不骗你，只要你好好的，把我吃了我都行。”

“哥，我想听你说粗话。”

“行，哥说，妈的，老骡子是个好人”

“哥，我想回家，回咱们的家，背我回家吧。”

“好，思雨，咱回家，哥背你回家。”

我笑了。是幸福的笑，是感恩的笑，是这些年来头一次……由衷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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