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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边女孩

(一)陈摆东,大樟树和黑色的雨

思南街的樟树籽落了一地;又以为天空:下过好一场黑色的雨。小时候,我和陈摆东坐在村口的大樟树下,就这样以为了。他总是问我:你什么时候才会长大呀?我反问他:为什么你总是长不大呢?每逢此时,大樟树就下起黑色的雨来。

刚入职那会儿,因整条街种着樟树,熟悉的气味(舒缓)陌生的恐慌。我对熟悉的人与事总是过分依赖。就像儿时依赖陈摆东,依赖大樟树,依赖村口的溪流,依赖草紫花的美。而这些透明物(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大自然的雨和雾、田野的青草味等等),像涂色的梦,以各种迷恍匍匐在现实生活。随之而来的:某些流失,某些错过,某些在永恒。陈摆东在我的记忆里在我的梦里就是永恒,他像蝴蝶亲吻花骨朵儿般亲吻我的童年,那个吻印,要是有谁能钻进我的心田看看,一定青葱又鲜红。

脚下樟树籽发出哔啵哔啵的撕裂声,听上去多像别人,嘴里的我;山谷里,我的回声。低着头,再走一遍,思南街,像邂逅一个故人。

下班了?边上的超市老板娘阿凤问;我好像在替死去的樟树籽抬眼天空:嗯!

下班了?口腔门诊部的张医生问;我好像在替冷墙吐气:嗯!

下班了?撞见程警官;我好像在替薄凉的皮囊回话:嗯!

下班了?裁缝店的阿莲问,我好像看见嘴巴在缝纫机上来回缝线,只剩一丝,只能说一个:嗯!

我没有告诉他(她)们:我辞职了!不关乎勇气。也无在意。我只是累了,很累很累。累得敲打出来的每个字都轻浮;累得想沉沉睡上一觉;累得每根发丝都不愿安分;累得想找个人哭一场醉一场,都懒得。

力透,黑字白纸红章。我对自己说:好家伙,可真像个秀才解甲归田。往思南街头看,奉献了十五年的青春躯壳,冷峻地伫立。它还是未能赏识我的笨拙,本分,和善意。我还是没有学会,接近不透明。它的内部结构,多端而诡计。樟树籽散发的清香,飘向街尾。

想念陈摆东。"宛宛,你什么时候才会长大呀?""陈摆东,为什么你和我爸爸同年,却总是长不大呢?"我们在夕阳下挽起手臂,怎么也不够怀抱住大樟树;在第二天的早晨又来一遍,怎么还不够怀抱住大樟树;在第十二天的黄昏,怎么就是不够怀抱住大樟树;在第七十九天的夜晚,怎么才能够得怀抱住大樟树;在第一百八十六天的午间,怎么怎么还不够怀抱住大樟树;在第三百四十五天的不知什么时刻,怎么怎么就是不够怀抱住大樟树;在第九百一十三天的随便何时吧,怎么怎么才能够得怀抱住大樟树;在第一千八百五十天,我的父母亲带我离开了村子,住进学校大院;在第三千六百四十二天,断断续续见过陈摆东几次;在第?天,村里人跑来学校喊我们,陈摆东家着了大火,等我们赶到,他已没了家;在第??天,我去外省求学,他跟着马戏团走了。某天醒来,彻底失去了陈摆东,儿时的小伙伴。后来,整个儿排斥有关"小矮人、侏儒"的字眼。一看,就会想到陈摆东。想到他用屈辱博取笑。想到四处讨生活。想到熊熊烈火中的他的家。想到或许在将来的某一天,能被我们怀抱住的大樟树……

而熟悉的透明物逐一翻涌。刚放下的一段感情,以及刚辞去的工作,我知道,不仅仅是"想念"所能权衡的。我的父亲,对我与生俱来,却在家庭教育里使劲按捺住的天性,总用粗略的话责骂:花头经真正是浪(家乡话,大致意为想一出是一出)。写什么破诗,画什么破画,每天神经兮兮的,看着都烦躁。我知道专一,是优良品质。无力辩解。我只是真的,爱文字,爱画画,爱艺术,爱我所爱的人,爱熟悉的透明物。爱周遭。

我想。这条街,这份工作。亦如某个人,在我的生命里,只剩下名字了。或许过不久,连名字也被遗忘。"宁愿不是我遗忘你。而是你遗忘我。"分手时,我对他说。我们之间的那些,温存(可能仅仅是我的认为)。当我看着村口的溪水,静静,随痕而走。竟无一丝风,拂过,水面。

父亲问我怎么会在这时回家,不用上班吗?我说请了年休假。母亲问我想吃点什么?我说随便。我的房间,还是一个人的模样。书架上泛黄的书。木地板嘎吱嘎吱响。吸顶灯射下的冷光。木柜子里挂着我的过去躯壳的衣裳。台式TCL电脑张着古董的瞳孔。床很大,和梦一样。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自己狠狠往床上摔。"诗只能解决短瞬的情愫,终归无用了些。"耳边回荡他的话。眼泪渗透,再渗透,有了霉味的棉被。

一觉昏沉。母亲喊我下楼吃饭。我尽量沉默。父亲问我工作怎么样?我说挺好的。母亲问我,你们还好吧?我说挺好的。父亲说差不多就结了吧!母亲说我在你这个年纪,你都十岁了。话是轻轻地说着。嘴里的米粒轻轻地嚼着。一家人是轻轻地坐着。一切看起来都很轻。可生活为何始终附有重量。"终归无用了些。"其实他说得对。只是我固执地以为,他能爱我这些无用,他能替我扛住这些无用。

朝着星子,我又走向村口的大樟树。它那磅礴的身姿,如今只剩枝干向我伸展怀抱。我也抱向它,紧紧靠着。"宛宛,你什么时候才会长大呀?"我想告诉陈摆东,我已经长大了。可为什么你还总是长不大呢?如果我也总是长不大该多好,那样我们都不会离开,而总有一天能怀抱住大樟树。天空,又下起黑色的雨来。

(二)爷爷,姑婆和井

母亲说既然难得回来一趟,去看看爷爷吧!沿着小溪,梧桐,叫不上名的谁家的房子,钓青蛙的水塘,爷爷的坟挨着。比记忆里要小得多。风不萧瑟。"爷爷,我来看你啦!"母亲说上坟时第一件事要喊一声。爷爷。对我只是个概念词。每次喊,都亲切,好像喊一个生动的人。

"你的世界从来只停留在开始。"他说我让他感觉爱得深沉。他说我太当真。他说他害怕,我一开始,就没有,结束。他说我只相信美好,不切实际。他说我逃避。他说得没错。陷入一段感情,我的空气变得凝重,仿佛要压上我的整个儿。我知道这是不自我的体表,像个影子,一定要有他人的爱来圆满自己。我在他心里,只是个交集;他在我心里,却是个并集。我总在外求,外求。

蹲着拔去坟前的杂草。我和爷爷说:我真是没有用,工作,工作丢了;谈恋爱,不会谈;写的诗,也没几个人爱读。我和爷爷说:在你面前哭,不丢人吧!我和爷爷说:为什么我会这样没有用?

我的爷爷,据父亲描述,得了大肚子(血吸虫)病。早早去世。奶奶在父亲三岁时改嫁。由他的姑姑我的姑婆养大。小时候,父亲总拉住我的小手,在墓碑上指着姑婆的名字,教我念。罗:罗;美:美;丽:丽。罗美丽:罗美丽。认识了吗?认识了。记住了吗?记住了。罗美丽,名如其人,隽秀。在她十九岁时,被远房表哥相中而远嫁他乡(以那时的交通计算)。她识字,过早担起一家,所以通达。姑婆好像有神力,能听懂我说的莫名其妙的话。她没忘记家乡话。我的爱流泪大抵随了她。她叫我囡囡种。生命延续的种子吧!

我又指着冰冷的墓碑上的字:罗,美,丽。每回念,每回都觉得那是我受委屈的回音。

摘了一枝青。家乡有个风俗,上坟后要沿路折枝条,绿意盎然,是为此吧!我把枝条插在阳台的花钵里。回头问母亲,到姑婆家的绿皮火车,还有吗?母亲说,应该还有。还是到陶家站上车吗?是的。母亲说,现在不是手机里可以查票买票吗?对哦,我忘了。我还是习惯依赖人,而不是电子产品和高科技。母亲问我能找到姑婆家吗?我很肯定。目一村。沿着山脚一直走,不会错。父亲摘下老花镜,放下书,对母亲说,还是陪她去吧!我想一个人去。父亲又戴上老花镜,拿起书,气呼呼地瞪着书上的字。

站台还是安静。白色的木框黑色的站名。铁轨长长躺着。钟鸣的《旁观者》有引,刘家琨为游小苏油印本《汇府》写的序言。

有个孩子,他感到生活太贫乏了些,每天晚上瞌睡时,都要把手压在胸膛上,就是做出恶梦也不后悔。一夜,飘来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说道:"汝必造一天梯,登至云轻雾渺处,方得解脱。"于是,他开始造梯子了。他自己锯,自己钉,自己包扎大拇指。一个人偷偷地干,因为人家知道了会边剔牙边笑:你的呀!过了九九八十一天,梯子好歹造出来。可他爬不上去,原来他从小就在方方的天井里呆惯了,近视眼,满心脚,还有头晕病,他一面哭着,一面推到梯子。毕竟是下了功夫的,梯子又长又重,它倒下来,轰隆一声压塌了围墙,伸长在地上------铁轨就这样发明出来……

对着这段话,我曾欣喜,又悲伤到日夜不眠。这样的文字,有很多,有些在我有生之年,可能都无法读到。有些在我有生之年,无缘写出。我虽没读过游小苏的这本书,和绝大部分写作者一样,不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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