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身体又一次拉响病危警报，我们来不及踩刹车，十万火急的往老家赶。“咋还要给你爸治疗，如果拽不回就不要硬拽，跨不过的门坎就不要去硬跨，跨过了是门，跨不过就是坎。那些医生都说治不好，你们够尽力了，难道真的还要为他再继续接命吗”说这话的就是我爸的亲兄弟，是我大字不识的幺爹。
当然，说类似话的还有全市几位内科专家：“胰腺癌几乎没有治愈的希望，我们已经毫无办法，最好让您父亲回家休养。”当年为父亲做化腺癌手术的主治医生说：“癌细胞已经转化分散，难以实现手术治疗。”还有在医疗战线工作几十年的亲戚说：“胰腺癌，唯一办法就是化疗放疗，最多能延长半年的寿命。”是啊，我们已经为爸爸延长了三次寿命，这以后什么情况不得而知，最怕的是想延长都没有机会。
癌魔恶化得很快，等不急我们全家停息难过，等不急母亲叹息伤感。爸爸已经多次腹痛，病倒卧床，流食难咽，持续消瘦，吃鸦胆子油口服液已经没有任何预防效果。作为儿子，看着爸爸如刀刺般痛苦难受的样子，我们却束手无策，帮不上忙，心里像针扎似的难受，如鲠在喉，如芒刺背，如山压卵。 癌症是凝重、深邃、空旷、仓促的细胞，是爸爸生命曲线上的一个极点。爸爸说：“医生，只为有命人看病。”医院检查，从赤脚医生号脉，诊断结果均确诊为“吻合口”黏液腺癌，如此打击像五雷轰顶，如是雪上加霜的不堪重负立即楔进寒门之家。“脑肿瘤”“胃癌”“化腺癌”“退行性关节病变”等要命的字眼，围绕着爸爸阴魂不散，更缠绕着我们的思绪，踌躇、焦心、惆怅……
七年如一日。作为长子，我一直坚守着这样的习惯，每个夜晚都被分割成了好几块，12点之前，是陪父聊天的时间，把心交给充实的陪伴；12点之后，是抒写父亲的时间，把心交给键盘；凌晨4点以后，是追梦的时间，重新回到梦里，把心交给儿时的梦想、医学的幻想、家庭的理想，随后梦里闹铃刺耳的尖叫，把所有的美梦毫不留情地击破，救命液体又开始嘀嘀嗒嗒响个不停。快刀斩乱麻，我只能打电话求助当医生的家兄，盼望奇迹出现。或许是命中注定的眷恋，又或是上天对父亲的怜悯，家兄四处联系，医院传来能用手术治疗的消息。我们就像抓住救命的稻草，当即让小弟医院诊断治疗，只要有接命的希望，穷家荡产也无怨。
窗外风景依旧，阳光依然灿烂，风却在耳边疼痛的呻吟，爸爸那张被癌魔雕刻的脸庞成了我生活的胶片，镌刻着记忆的心酸。我们顾不得贫穷的风声，不顾昂贵的医疗费用，只愿做清贫的快乐之人。我们的灵魂里住着风声，就像那汉江的蜻蜓，守着命里注定的贫穷，临风吟唱，翩翩起舞。弟弟为了爸爸生命的延续，正在筹划折本卖掉打工挣来的房子。现在，我该怎么办？难道省吃俭用、压缩开支、依靠微薄工资就能支付天价的手术费，可谓痴心妄想。我想辞职下煤窑、进建筑队等等高危行业，不管有多苦多累，只要能挣高工资，可生活里的些许牵绊，往往都是想时容易，做起来却太难。
夏夜，总是让梦想的思绪显得格外活跃。正当手术的前夜，我和弟弟被请进主治医生办公室进行谈话：谅解意外，确认签字。“从两次发病周期来看，病毒恶性程度很高，况且同一个部位，多次手术愈合太慢。目前，手术只能解决吃饭问题，难以延长生命。”那位医生从技术层面，直击要害；我们需要手术的意义和效果，延长父命。西安的夜空静悄悄，癌细胞躲在黑夜里嚣张的舔着父亲的伤口，爸爸眼含湿润让灵魂格外空灵沉默。这是被生存抛弃的无奈，是被生活洗尽铅华的不舍，更是被生命增添流年的风霜。
曾经白日做梦的脸庞，正在凝结甚至停止整个虚伪的笑颜。医院的黑道里，卸下疲惫的面具和虚伪的道具，茫茫的夜色没有尽头，大门被玻璃球阻断了我们的出路，突然内心滋生惶恐。梦里，朦胧中爸爸是一座坚毅的大山,我坐在他肩头，腰杆是那样直；爸爸是一棵倔强的弯松，分量是那样的重；父亲是一首深沉的诗,儿子默默的读,泪轻轻的流。这种感觉如同穿梭于高速隧道，眼前漆黑一团，医院走廊里打出的微弱灯光，仿若一根水里的救命稻草，引航着疲惫的我和爸爸。
耕读传家，自力更生。爸爸，平凡的没有颂歌,朴实的没有壮举，只有让我们怀念不尽的苦楚故事，只有给我们勇敢游走的信念。我们期待将爸爸的梦想延展为平静的明天,岂不知时光一去不再复返。我最尊敬的老父亲,人间的甘甜有十分,他只尝了三分；我最疼爱的他,生活的苦涩有三分,他却持了十分。知父莫若子。56岁的爸爸，童年是野菜充饥的恶梦，少年是刀伤缠身的悲歌，青年是劳作养家的苦诗，老年是癌魔独痛的小说。扬手是春，落手是秋。爸爸，在这一扬一落之间，难免心中有种淡淡的哀伤，更放不下多病的母亲和捣蛋的弟弟。
信天信地不信命，求人求医不如求己。我只能给老子请愿，容许我们从头再来；我只能给佛祖诉说，容许我们弥补缺憾，我只能给上帝祈祷，容许我们把爸爸的生命留住。爸爸，如果多给我们一些孝敬流食的机会，皆为脱俗的虔诚之功；如果多给我们一些弥补唠嗑的时光，皆是道法的淡雅之美。我们一定会把水果制成饮料,把干饭煮成稀饭，把骨头炖成补汤，把瘦肉剁成碎沫，还您幸福的童年、快乐的少年、充实的青年、幸福的晚年。
爸爸，我们还能陪您走多久，您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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